侯蒙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初时的震怒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深知,梁山此举虽狂妄,却恰恰击中了朝廷眼下最尴尬的软肋——国库空虚,南征大军亟待休整,西线对夏战事亦不容乐观。若真能以一个相对体面的方式“招抚”梁山,哪怕代价是默许其某种程度的自治,对他此行而言,便是大功一件。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暗藏机锋的谈判,就在这水泊沙洲之上,拉开了序幕。
梁山这边,以吴用为主辩,齐墨关键时刻定策,晁盖坐镇威慑。朝廷方面,则由侯蒙亲自出面,带着几位精通律例钱谷的属官。
第一轮交锋,便是这“自治”的名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侯蒙捻须开口,姿态甚高,“尔等所求‘自治’,于礼不合,于法无据!最多……依西南土司例,授予晁头领一个宣抚使之职,世守此地,然仍需遵从朝廷律令,接受州县管辖。”
吴用羽扇轻摇,淡然一笑:“侯相公此言差矣。西南土司,乃羁縻蛮荒之地。我梁山位于京东腹心,文教昌明,物产丰饶,更有海外通商之利,岂是化外土司可比?再者,土司内部事务,朝廷几可不过问。我等所求,不过是将此惯例,行于京东水泊罢了。若依相公所言,仍受州县管辖,那我等浴血奋战,保住这方水土,意义何在?不如当初便受那贪官污吏盘剥至死!”
侯蒙语塞,对方将梁山与朝廷急需稳定的西南边疆类比,既抬高了自身地位,又点明了朝廷的潜在需求,可谓犀利。
谈判陷入僵局。侯蒙拂袖而去,声称要上奏朝廷,请官家圣裁。
几日后,第二轮谈判,焦点转向实质利益。
“即便允你等自治,这赋税如何缴纳?兵额几何?官员任免,朝廷总要过问!”侯蒙的属官拿出账册,开始锱铢必较。
齐墨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侯相公,诸位大人。赋税,可按田亩、工坊、商税分项核算,定额逐年缴纳,初期可酌减,以恤民力,账目公开,接受朝廷派员核查。兵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我梁山自有保境安民之责,兵额多少,当视周边安危而定,岂能自缚手脚?至于官员任免,可设双轨制。基层头领、各司主事,由我处推举,报朝廷备案授职,以示尊奉。朝廷亦可派观察使一员,常驻于此,监察政务,上传下达,但……无直接干预行政、调动兵马之权。”
双轨制!观察使!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让侯蒙等人再次愣住。这女子不仅懂格物,竟于这权谋制度一道,也有如此深的造诣!这分明是要建立一个国中之国!
“荒谬!”一位属官忍不住喝道,“观察使若无实权,形同虚设!”
“非是虚设。”齐墨直视那人,“观察使代表朝廷威仪,监察我等是否遵约定、纳赋税、安境民。若有偏差,可直奏天听。此乃朝廷于我处之耳目喉舌,亦是双方信任之桥梁,何其重要?若赋予其生杀予夺之权,则非观察,实为监国,与我等所求自治之本意相悖,恐非朝廷愿见之局面。”她巧妙地将“监国”这顶大帽子扣下,暗示若朝廷派员掌实权,无异于承认梁山为一独立政权,这是朝廷绝不可能接受的。
侯蒙眼角微跳,心中暗叹此女厉害。她给出的方案,看似让步,实则牢牢守住了自治的核心,又将朝廷的面子照顾得滴水不漏。
谈判再次暂停。侯蒙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揣摩东京城里的风向。
趁着间隙,齐墨与吴用并未闲着。
“侯蒙老成,意在促成和议以立功。然朝廷内部,主战之声必然不小,尤其是……童贯。”吴用分析道。
“所以,我们需给侯蒙增加筹码,也给主战派看看‘战’的代价。”齐墨目光深邃。
她下令,沙门岛基地首次对外“展示肌肉”。一支由“破浪号”率领的小型舰队,护送着数艘满载香料、象牙的商船,公然沿着海岸线进行了一次“武装巡游”,并未靠近岸防,但那巍峨的船影、特别是“破浪号”侧舷那明显不同于传统弩炮的发射装置,足以让沿岸州县的探子胆战心惊。
同时,一篇由吴用执笔、以梁山名义发布的《告京东父老书》,被悄然散播出去。文中细数朝廷苛政、官吏贪腐,阐明梁山聚义乃逼不得已,如今愿以“保境安民、缴纳赋税”为条件,换取一方安宁,并承诺将海外贸易所得,部分用于修缮本地道路、水利,惠及乡梓。
此文一出,在饱受战乱和盘剥的京东民间引起了不小反响。虽不敢明面支持,但暗地里,希望朝廷接受和议、让百姓喘口气的声音,开始悄然滋生。
压力,开始向侯蒙,也向东京朝廷传递。
当侯蒙再次坐到谈判桌前时,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他不再纠缠于名分细节,转而开始具体商讨赋税定额、观察使权限、以及……梁山承诺的“助战”义务范围。
齐墨知道,他们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但这最后的条款,才是真正的关键,关乎梁山未来的行动自由与生死存亡。
她看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疆域,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这“助战”条款,或许不仅能保住梁山的独立,更能成为未来……撬动天下格局的一根杠杆。
唇枪舌剑,虚实交错。一场关乎未来的交易,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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