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的阳光竟也能如此炽热。道路上来来往往行人颇多,还有缓缓行过的牛车。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停下步伐,抬起手臂给自己遮挡住日光。好晒,她长舒一口气,寻个酒家门口的阴凉处站住。周围总有人会把目光投向她,少女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装扮,来时是按着凡人最常见的衣装来变化的,应当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她抬手摸摸头顶,角也是藏好的。
从今后便要常驻凡界了。来之前,道主嘱咐了句先来京城看看,她如今是到了京城,却不知这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周围还有女子路过时向她短暂地投来目光,她稍稍蹙起眉,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去抓个人问问。她向前迈开步子,先去寻个客栈住下,来时道主还给了一袋银碎,应当足够……
“叨扰了。”
她回过头,身后的女子是刚路过时,看向她的人。原来真的是在喊她。对方取出块干净的丝帕递给她,说:“这几日虽说天凉了起来,却也不至于那么冷。我们路过,看妹妹你穿如此厚实,又在阴凉处站着,却不曾拿着丝帕擦汗,所以你若不嫌弃的话,就收下我这块吧。我们这里也不至于太过保守,脱去外套也并非不可,这会儿太阳又毒,把身子热坏了怎办。”
诶?
少女迟疑地接过丝帕,垂下头道了谢。她用余光去瞄过路人,再瞧她自己这里三件外三件,不禁脸上泛了红。
对面的女子轻轻笑起来,安慰道:“我也曾选错衣服出门,并非大事,你也不必太害羞。”
“嗯……谢谢。”
女子便向她告了别,转身走向不远处等待自己的朋友。少女站在原地,她并非凡人,这温度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丝帕并无用处。但对方既然给了她,一番好意自然需要收下。她茫然地盯着自己手上叠得方正的帕子,才想到没询问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根本没法去还给人家。
她抬起头,人家早已不知所踪,淹没在人来人往中了。
……刚来凡界就犯错……她抿抿唇,将丝帕收回怀里。
外套脱下来吧。天气还没冷到需要穿如此厚实的地步,参考竟也能参考错。她将外套搭在手臂上,向路边的小摊询问附近的客栈,事到如今还是先寻个落脚处,正好重新变换一身衣服。
她忽地闻到一股发酸的臭味。
前面的路人都不约而同避开墙角的地方,嫌恶地掩住口鼻加快速度,逃似的离开那片区域。她靠近时,街角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人群散得更开,像在那人周围划出来一圈结界。那男人穿得相当破烂——准确来说,他身上只是套了个四处破洞的麻袋,头发乱七八糟地炸开,满脸胡须,脏兮兮地拄着根木头拐杖,像是哪里砍的粗树枝,他佝偻着背往前走,看起来断了条腿,只能依靠拐杖拖着那条腿走。走得很慢,少女很快就能赶上他,那股刺鼻的气味果然是从这人身上传出来的,简直就像死尸才会有的**气味。她知道这种人在凡间并不算少,乞丐,他们所说的乞丐就是这样。乞丐在她经过是抬起了脖颈,被头发遮挡的浑浊眼睛看向她,她瞥了眼对方,停下来,取出钱袋拿了块碎银递过去。
对方却久久地盯着她,过了片刻,才颤颤巍巍抬起瘦骨嶙峋、黢黑又粗糙的手掌,接过了那枚碎银。
没有说话,嘴巴都没张开,她走后还向后头望了眼,乞丐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坐着,甚至没去买点食物。按理来说,至少该道句谢吧,她撇撇嘴,走得更快些。
“寒落?”
她停住脚步。
这声音?!
她猛地回头,亦漓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位不认识的凡人女子,她喜出望外地奔上前去,嘴快喊出个“殿”,又想起这里是凡界,赶忙咽回去,喊道:“老师!”
“你居然还有学生?”
亦漓伸手在少女——寒落头上揉了揉,转头对易桐宁嗔怪道:“很正常啊,不过这位也是我唯一亲传学生,如今在轮回道供职。啊对,小寒落,你怎么来凡界了。”
她望了望旁边的凡人女子,既然与亦漓相熟,看起来又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直接说应当是没问题的:“道主派我来凡界常驻,负责轮回道结界外的门,处理落单和徘徊的灵魂。”
“原来如此,那你可得好好干。”亦漓点头,才向她介绍道,“这是易桐宁,我在凡界的好友。”
易?凡人中的皇族吗?
她向易桐宁礼貌地点头:“您好,长公主殿下。”
“不必这般称呼我,随意些就好。”
“嗯。”寒落看向亦漓,“那老师您怎么会在凡界?”等等,她才算意识到,道主特地让她来京城,莫不就是因为亦漓在这?
“没什么,有些小事要处理,就先暂住在桐宁这儿。”
她没多想,易桐宁心知她不会透露自己受伤的事让中意的学生担心,面前的女孩瞧着年纪不大,虽然真实身份应该也是神仙或是神兽一类,但孤身在京城里活动,自然不方便,她便说:“若是要在京城停留几日,不介意的话就来我府上落脚吧。”
“不必的,我还要去饶郡赴任,知道老师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今日就可以直接过去。”
“饶郡?”易桐宁惊讶道,“饶郡距离京城数百离地,仙子为何要来京城一趟呢?”
“我不是仙子,”寒落说道,“我们道主让我走一趟京城,应该就是来看看老师而已,既然看过老师了,那我也就可以直接去赴任了。”
亦漓大吃一惊,手指捏住身边易桐宁的袖子,故作委屈地哼哼唧唧:“什么嘛,许久不见自己敬重的老师了,居然刚见面就要离开……”
小姑娘严肃地板起脸:“但是我不能放下自己的职责来和老师玩乐,若非近日来饶郡的结界弱了许多,我也不至于来凡界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自己过去记得注意安全。”
“嗯嗯。”
话虽如此,寒落目送她们二人离开,还是先去客栈住下。至少得先好好沐浴一番,稍作休整,等次日清晨直接真身过去饶郡。
她把自己浸在浴桶里,闭起双眼安静养神。近来天界权利更迭,天界之主的宝座谁都想要,轮回道本身渡灵的职责外,道主还要忙着参与上界的事。天界之主三千年一换位,上界其他几族、包括轮回道在内的五所司命也需要参与评判和选定,轮回道上至道主正使,下到寻常小吏,都忙得不可开交。
疲惫感在温水中消弭些许。寒落忽地睁开眼,水流翻腾间换上衣裳,赤足落在潮湿的地板上。一根丝线划过她方才的位置,钉入墙壁内。寒落神色一凛,一手掐诀,将结界展开,另一手化出宝剑,循着丝线跳窗踏入月色中。
“嘁,怎是个黄毛丫头。”
“何人?!”
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寒落握紧剑,丝线不知从何处向她袭来,银光自她身侧闪过,寒落向旁边躲去,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变得凌乱,钢铁般坚韧的丝线被她手中的剑斩断,断成两截,软趴趴垂下去,她足下蓄力,冲向丝线飞来的方向。
“这番是我等认错了人,道行连五百年都不足的小丫头,今日我等便放你一马。”
寒落堪堪停在半空,丝线将她围困住,却依然不见声音的主人,她手中蓄起灵力,厉声道:“出来!”
“小丫头,我等难得善心大作,留你一命,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强的妖气……寒落皱紧眉头,她不知对方口中认错人是将她认错成谁,妖族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京城是凡人君主的居所,寻常妖物本就不允许踏足。她咬紧牙关,对方的实力定然在她之上,灵力镀在长剑表面,寒落挥舞利剑,将身边的丝线尽数斩断。破风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寒落眉头紧蹙,收起剑,白光闪后,墨黑的长龙腾空而起,与夜色融为一体。
“黑龙……?!不,并非金瞳……呵呵,原来如此。”
黑龙仰天长啸,龙吟声覆盖住天际,鸟兽无处遁形,游荡的小妖和亡魂本能地逃窜、隐藏起来,龙目锐利地自上而下扫视过结界内每寸土地,四散的鸟兽,躲藏的妖鬼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龙盘旋在空中,尾巴烦躁地甩动。没有,没有。寒落向下俯冲,哪里都没有,不可能,她的结界几乎覆盖了整座城,没有妖物能逃脱她的感知。可那只妖,丝线的主人,妖力明明还在城内弥漫,她怎会感知不到妖本身的存在?
“今日不陪你玩了,轮回道的副使。有缘再见。”
妖的声音顺着风落入她耳中,寒落变回人形,他的妖力和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寒落气愤地收回结界,城内凡人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更不晓得有龙在京城上空长吟,寒落回到客栈,在窗前停了下来。
她落到地面,客栈的墙角哆哆嗦嗦缩着个亡灵,寒落凑近他,伸手欲感知他的忌日,探查他灵魂的纯净与否,却顿住了念咒的动作。
墙角哆嗦的亡灵就是今日遇见的乞丐。她垂下眼,怪不得会嗅到他身上死气的**味,原是这人死期已至,那枚细软恐怕他也没花出去,若是用那点钱好好吃顿饭,或是抓点药,兴许可以多活几日。但或许就是命数,她蹲在亡灵的面前,亡灵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她,却似乎没认出她来。寒落不知晓他死后为何在这,而不是直接走水幕明镜进入轮回道,终于还是抬起手,将咒念下去。
不对。
她错愕地看向乞丐的亡灵,他灵魂不全,已经到了探查不出任何信息的地步,也怪不得在此处缩着,以他魂魄的状态,根本入不了轮回。而这灵魂残缺的状态……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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