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送走一行人后,孟临溪来到季洛处。山上的住处紧张,众人都没带婢子下人来,只有孟临溪带了可人,留怡人在家收拾书房新添置的东西。季洛本想让舅母帮忙,谁知大舅母三舅母忙着安排后续几天在寺内的起居事宜,还没顾上她。
孟临溪说照顾季洛可不是虚言,早早过来让可人服侍季洛洗漱。季洛以为郡主家的丫鬟与普通人家的丫鬟是不同的,但可人干这些杂活却没有丝毫不屑,想必孟王府的家规应是极严格的。但看孟临溪和可人平日相处的样子,亦不觉得她死板,不愧是京城的宗族小姐,举止有节言行有礼。
“四姐姐趴着无聊,现下寺里既无话本,也无账本。”季洛听见账本扑哧乐了,孟临溪顿了一下,“我来时寻了本经书,给四姐姐念念解闷儿吧。”
谁知她一打开,这经上的文字就如同天书一般,她读着晦涩难懂,季洛也听着费劲。念了几页,终于她合上书决定不再相互折磨:“四姐姐,我去看看斋饭好了没。”季洛松了口气倒在枕头上合上眼皮。
孟临溪往斋房走着,赶上一队僧人下了早课从殿中鱼贯而出,见殿内无人,她走进去想上柱香。然而等她进去才发现,这殿里不供佛像,只有满墙的壁画,演绎的是三十三观音。她原先在汴京,多接触各种材质的佛教造像,却很少有机会接触如此篇幅的佛教壁画。在佛教中观音菩萨最初传入中国时是男身相,虽然在近几十年的演变中逐渐有女相出现,但大相国寺、普济寺等寺庙中所绘的却是正统男身画像。
画中观音菩萨化为33个分身,救苦救难。孟临溪看的极入迷,仿佛在看一个个佛教故事,其中她最喜欢水月观音的故事:菩萨观人间村庄被屠杀,化作一手持杨柳净瓶妇人,来到冤魂集中处用石头叠成数丈高的高台,然后跏趺于石台之上,念诵《大悲咒经》。每念一千遍,菩萨便用杨柳在净瓶中蘸一下甘露,洒向空中,待诵经期满,观音菩萨向围观百姓详细解说了所诵经文。其中一人悟到这个妇人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于是走上前拜道:“我听说观音菩萨时常云游人间,常常现出宝相,不知今天我们是否有福气得见您的真身?”菩萨说道:“可以。”然后指了指河边:“那河水中央不就是菩萨吗?”众人顺着菩萨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水中有一个影子,呈现出观音菩萨的宝相。众人急忙下拜。当时水中正巧有一轮月影,菩萨的宝相渐渐隐没于月影中,慢慢消失了。等到大家起身,石台上妇女也消失了。
画中观音以莲华坐姿趺坐在大海中的石山上,右手持未敷莲华,左手作施无畏印,且掌中有水流出。菩萨像头戴宝冠,宝冠上有小化佛。
孟临溪福灵心至,回到房内请僧人帮忙找些纸笔,又回到季洛塌前。
“四姐姐,我寻了些无需法师讲经就能懂的佛教小故事,可人口齿伶俐,让她给你读读解闷儿!”孟临溪搬了个马扎倚在床边。
“不用,我趴着将枕头垫高些能翻书。”季洛连忙拒绝。孟临溪把书放到她眼前,见她翻了翻果然能看下去,放了心。过了一会儿,大舅母来接替她,她亲自去找到住持,希望在刚刚的殿内放张小几方便她临摹壁画,并承诺不会在每天僧众上课时叨扰。僧众上课的地方本不能有外人进入,住持因着她郡主这层身份,考虑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要求就答应了。
小几安置好后,孟临溪铺开纸笔开始临摹这幅水月观音像,很快轮廓身形便画好了,只是脸上一片空白,并无五官。壁画上的菩萨与之前的男身相比,只是少了些男性特征,额头宽阔,双目微闭,表情慈悲却稍显呆板、一致化,她想将其改良,却没想好怎么改良,就在这时,大舅母看天色已晚,唤她回房休息。
此时正值春节前夕,来寺里上香留住的人不少,房间不够人人一间,三舅母和季洛一间,方便晚上照顾起夜,孟临溪就和大舅母住在一间。这一天都在寺里,没什么走动,二人都不怎么累,熄灭蜡烛躺下后孟临溪突然开口:“大舅母,算算日子,您嫁进来时应当是见过我母亲的对吗?”
“我嫁进来时,你母亲正好和你差不多大。”大舅母道。
“那我母亲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孟临溪好奇。
“虽然全家上下都十分宠爱她,但她日日早起同公公练功,十分能吃苦;可能是练功消耗多,她非常喜欢吃甜食,栗子下来后经常缠着我给她做栗子糕,婆婆怕她吃上火,她就说没事打套拳就下去了。”大舅母回忆道。
“后来呢?”孟临溪希望她多说一点。
“后来我不给她做,她就自己生火烤栗子,洒脱的很,谁也治不住她。”
“我小时候她也常给我烤栗子吃,原来是不会做栗子糕啊。”孟临溪笑了,大舅母也轻笑出声。
“我很想她,舅母。”孟临溪有些鼻酸,“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还记得她。”
听了这话,大舅母心疼地叹气。孟临溪听她半晌不说话,以为她在想些诸如“谁家的男人不娶妻,何况宗室。”这种老生常谈的开解话,翻个身准备截过话头再问些母亲,大舅母却突然开口:“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母亲这个位置,只会有人取代你父亲的妻子这个位置,你要学会分清二者的区别。”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临溪从前一直将这二者划了等号,但分解来看,世界上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季绯生下孟临溪这个事实。这一番话就像一道阳光拨开迷雾,她心里最深层的那层阴霾被扫开了。她掀开被子,仅穿单衣走到大舅母床前:“舅母,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了,孩子。”大舅母从床脚拿来一个枕头,孟临溪爬上床钻进大舅母的被窝,舅母替她掖好被角,她把自己蜷在舅母怀里,大舅母轻拍她后背哄她睡觉。
这一晚,孟临溪睡了两世来最甜的一个觉。
——
昨夜的一番谈话过后,面对那半幅水月观音,孟临溪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若她将母亲的概念移值到世间万物上,那这世间万物皆是母亲在陪着她,就像观音的三十三种法相,或许她的身边就有菩萨,菩萨可以是万物,那她的母亲亦可以是菩萨。
这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发挥,不同于以往画母亲更注重形神的表现,这一次孟临溪把自己的对母亲的思念、渴求,还有回忆里母亲的慈爱全都揉入到表达中。
画好后颜料还没干透,可人来报斋饭已经做好了,住持说一会儿有贵客来寺吃斋饭,季家的斋饭给送到房里。天气寒冷饭菜送来的路上容易凉,她知道如果她不到,几人是绝对不会动筷子的,于是只好将画放在桌上。怕被僧人收走,复又盖了自己的随身小印于其上,匆匆赶回女宾处。
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住持口中的贵人就已到达到殿内,正是江州知府许宏宇同一众下属来听方丈讲《法华经》。方丈引他入殿内看经中所讲三十三观音法相,当他听到‘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实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众生受人恼害逼迫,或骤遇灾难险厄,若能一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菩萨即闻声救苦,令其转危为安,遇难呈祥。’时灵感大发,旁边恰好有一小几,便走过去想要书写一番。却看到几上有一水月观音像,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臂放在右膝上,神态优美。观音上身穿袈裟,下身着长裙,胸前及衣裙上饰联珠璎珞,手腕戴臂钏,全身装饰十分繁缛。最美的还是观音面容,柔美慈悲,似身边的美妇又似不可亵玩的圣洁神明,若远若近,此画实在摄人魂魄。
他拿起此画询问是谁所作,无人知晓,以为是寺内工匠所临,于是吩咐了下属给寺里添了香火钱,又在上提了“千处祈求千处应,四方同此水中天。”有惯会溜须拍马之人连连称好,拿回去装裱。
孟临溪用好饭再返回殿内,发现画已不见。找到僧人问询,僧人一拍脑门称坏了,刚要往外跑,她抓住问了前因后果。“罢了,有人能欣赏它我也是开心的,他喜欢便拿走吧,我再画。”孟临溪说,恰好那幅也不是十分的满意。
之后的日子孟临溪便在季洛房内小桌上铺了画毡,一边画画一边陪季洛看书,季洛看到有趣新颖的佛经故事时不时同孟临溪讲一讲,孟临溪就给故事配图,再拿给她看,一来二去两姐妹逐渐亲热起来,一行人在东林寺住到腊月二十八,季洛的腰伤才进入缓解期,幸好没误了赶回去过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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