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失眠的人第二天是顶着眼底两道乌青的黑眼圈去公司的，迎面路过的同事都以一种“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身体要紧”的关切眼神向晏景看来。
这周他又被调回市场部，实习生也并没因为第二天在公司大门纠结了半晌究竟是左右脚哪边先进公司之后被市场总监从身后一把撞飞在地而惨遭开除。
不过经历这场大瓜，实习生的性格俨然已经受到结实的洗礼，但人呢又并不能一下改变自己的全貌......
于是晏景眼睁睁看着面前那人摇摆不定，一半难掩好奇、一半深切关心，等到终于拧着眉要苦口婆心般开口劝慰时又吞吞吐吐，最后一张嘴开开合合、砸吧半晌，再次死死憋着自己沉默下来。
晏景：“......”
这一下将他内心的犹豫不决全部表现出来，表演流畅又自然，晏景恨不得亲自给他颁个“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
“放心吧。”晏景眸光慈爱地扫了他一眼：“哥只是失眠了，并不存在什么彻夜狂欢哈。”
实习生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还欲再说些什么，又被晏景抬手打断：“不存在色令智昏，也不存在纵欲过度！陆总出差去了，这段时间都要你哥我自己独守空房！”
“呼”一声，实习生清清爽爽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
好什么？
长夜漫漫很磨人的好吗？！
.
熬到午休时间，晏景实在憋不住，下了楼拐去对面街那家咖啡馆。
屋内冷气弥漫，咖啡豆浓厚的香味与飘散的奶香混合在一起。
晏景挑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刚坐下就发现斜对面有道目光毫不掩饰朝自己投来，他回望过去——
是杜仲。
杜仲穿着身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这么热的天也和某些人一样，衬衣扣结结实实系到脖颈处，挺括的面料与版型衬得他整个人非常精神。
“你好。”
杜仲走到晏景跟前，指着他对面的空位，温和询问：“我能坐在这吗？”
“当然。”
晏景对他回以个堪称完美的笑，嘴角上扬的幅度刚刚好，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杜总请坐。”
杜仲当真是非常喜欢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喊我名字有口音呢。”
“什......”顿了两秒，晏景反应过来，跟着一块儿愉悦地笑出声：“您讲话真有意思。”
杜仲摆摆手，一边招呼服务员过来，一边朝晏景递去个名片，这大概是生意人的习惯：“私下就别用敬称了，要是实在不知道喊什么的话，其实你就和阿单说的那样，叫我“无眉大侠”就可以。”
想到那天的场面，晏景嘴边的笑意更甚。
“喝什么？我请你。”
杜仲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耐心将菜单递给身前的人，整个人显得自然又放松，丝毫没有因和晏景只是第二次见面而产生的拘谨感。
那张脸上的表情着实体贴，看得晏景一瞬间不好意思拒绝，便点了点菜单上的冰美式：
“无糖就好，谢谢。”
杜仲点点头，转向身旁等待的服务员，动作儒雅、语速适中：“一杯冰美式，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这个地段，除了正对面的晏氏，周围还遍布许多家小公司。每到这个点店内就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打工族，基本人手都是笔记本旁放着杯提神的咖啡。
店内放着悠扬宛转的钢琴曲，两人的谈话不自觉放低声音。
起初晏景还有些局促，但杜仲这人说话的方式像有魔力般，不过谈论几句的功夫，晏景已经在他的玩笑中镇定下来。
称呼也从起先客客气气的“杜总”，变成非常随意的“杜大哥”。
加上联系方式后，杜仲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小晏，你的名字是哪个字？我填个备注。”
晏景不像陆单和杜仲两人一样，账号直接就是本人名字，晏景的账号名是很简单一个“Y”。
“言笑晏晏的晏，景色的景。”
“晏我知道。”杜仲打趣说：“更是晏氏的晏。”
晏景跟着他的话音一块儿笑起来。
填完备注，两人又就着“陆单”这个话题聊了十多分钟。
杜仲讲话时唇边的笑意很明显，以至于他的尾调总有股轻松、上扬的意味，这种随性感和陆单沉声时自带严厉的气势大相庭径。
晏景这才得知原来杜仲竟然还比陆单大几岁。单看模样是看不出的，杜仲这张脸非常显年轻，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又总是含笑看人，眼尾不知为何还是一点褶皱也没有。
原来杜仲和陆单两人早在前几年就认识，那会儿陆单还在S市养病，智简也还未成立......怪不得晏景起先在酒吧时就觉得他们两人交往密切。
陆单当年是独身前往S市养病的，这点晏景并不知情，他在国外待了十年，陆单这十年间的变化晏景了解甚少。
从昨晚做了那个梦开始，这人就没从晏景的脑内离开过，现在听杜仲讲话，晏景的思绪又回到那天。
——“小景，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杜仲好看？”
杜仲端起自己身前的卡布奇诺抿了口，晏景趁他不注意用余光斜斜打量着他。
奇怪，分明两人的长相完全没有可比性，甚至周身的气质都不相同。面对杜仲那双温和的眼，陆单看人时根本就是自带距离感......但晏景还是觉得陆单比较好看。
不只是那天上头冲动的想法，而是他脑海中真的更偏向于陆单。
在人前总是正儿八经端着姿态的陆单，私下里又翘着二郎腿显得有些孤痞的陆单。
陆单......
陆单？
为什么脑海里都是陆单？
晏景：“......”
他应该是疯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
杜仲说。
晏景给他摆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正好他也能趁着现在好好把脑海内想法清空一下，至少，在杜仲接电话的这期间内他都不想再听到陆单的名字。
“呦，你猜谁打来的？陆单哦。”
晏景：“......”
.
今天下班时，许多同事兴致勃勃围在窗边拍晚霞。
电梯和平时相比宽敞了许多，晏景自大楼出来，抬眼就望见天幕中赤红、橘黄由深到浅交织在一起，再过渡到远方合下的暗蓝，形成一派和谐辉煌的壮丽盛景。
夏风在黄昏间向身上拂来时已经不再带着正午的滚烫，晏景随意对着擦拭透亮的玻璃门抓了抓额上被吹得凌乱的刘海。
上班时晏景的打扮会比较注重舒适自然，别说耳夹、项链这些累赘的东西不会再带，就连一贯梳起后格外嚣张的头毛都柔柔顺顺垂落下来。
远远看，戴着副细框眼镜、斜斜挎着个包的样子真像刚毕业踏入职场实习的男大学生。
如果不是手上那枚代表已经订婚的戒指，往人群中一站，没准还真有人会上前找他索要联系方式。
“小景。”
那道自梦里就不断攥着他的声音，于晚风中自晏景身后温声响起。
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晏景视野中出现几米远处花坛边那抹坐在轮椅上与周遭行人格格不入向他招手的身影。
陆单出差回来了。
这次还挺快。
窗外是熟悉的街景，林立高楼、暖黄路灯、过道边一棵棵静默伫立的木棉......在晏景眼中全都急急向后飞掠。
车辆稳稳驶上高架桥，远方广阔天幕下，最后那抹余晖残存的光影逐渐隐没于江岸一线。
车内冷气很足。
自上车后晏景的坐姿就很端正，尽量和陆单的肩膀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你怎么回来了？”
陆单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转向身旁还望着车窗外的人。他还没回答，身边人又自顾自道：“这次工作这么轻松吗？”
算算时间，陆单这一趟只去了将近二十三个小时，这还没除去在飞机上的来回。
“嗯。没什么事就赶回来了，想着正好路过那，就停下来等你下班......”
陆单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堪称毫无起伏、平淡到有些无所谓的声音直直打断他：“哦。”
陆单：“......”
这小子。
陆单快气笑了。
昨晚眼前人那句“是啊，睡不着，都怪你！”的话，在自己反问的问题没得到答复后，他堪称是以最快的速度一夜不眠、在今早十点前终于将本来需要两天的工作全部处理完。又定了躺最早的航班飞回，一落地就马不停蹄去了晏氏就为了守着把人接回家——
结果接到人了，这人着实有些冷脸无情。
什么正好路过，两人居住的小区分明是在机场到晏氏的半途，竟是连这点都没发现。
算了。
陆单默默收回对着人后脑勺的视线。
反正这人一如当年从不会多留意身边人的举动。
.
晏景今早出门前忘了将卧室窗户打开些通风，屋内的香水味比往常哪次都浓重，可以说陆单才进门就结结实实被呛了口。
他拧着眉走近，这味道越到自己的床榻越浓烈，整个床头似乎都已经被冷杉木浸透了。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人显然也有些始料未及，接触上陆单疑惑的视线时他只觉有些尴尬。
房内安静几秒。
“要不你先出去等味道散了再进来？”
“你找我要链接，就是为了在我出差的时候喷床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晏景：“......”
不需要回答了，他面上的不自然已经全然告知陆单答案。
晏景怔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单缓缓绕到他那头，将床头柜上还来不及收起来的大半瓶香水拿起，探到自己鼻前闻了闻。结束后，又替他将瓶盖掩好，小心收了回去。
这套动作在晏景看来，每一下都格外刺眼。
特别是轻嗅香水时，陆单的余光有如实质般斜斜朝他瞥来，他在那双总是冷漠的眼中看出了丝揶揄的意思。
晏景脸都快烫炸了，现在只想回到凌晨四点狠狠抽当时的自己两巴掌。越睡不着他就越惶恐，越惶恐、就越要借助那瓶香水给自己心安。
但现在已经不是心安了，而是大大的心虚。
心虚的人上半身叫嚣着快点逃跑，下半身就像踩到了强力胶水般被死死粘在原地。
陆单携着与床上一样的味道朝晏景走来，在两人快要错身而过时，他停下脚步在晏景肩上拍了拍：“车上的问题，看来我有必要重新回答一下。”
“不是工作轻松，而是介于某人一句睡不着都怪我的问题。因为这个，我不眠不休工作了一整晚，终于在他快被空气不太流通的环境里这样浓烈的味道熏到昏迷前，及时回到他身边。”
“或许下次出差前，我应该贴心地在床上放一件自己的衣物，这样既能规避或许会因你的不甚操作导致的小事故，也能让你充分得到些——安全感，对吧？”
说到这，陆单凑近晏景，故意在他耳侧吹了口气好让他回神：“小景，下次失眠可以给我打视频，比起这样的举动，或许我唱几首歌更能把你哄睡呢？”
灼热的气息激得晏景全身如过电般酥酥麻麻，陆单说完后径直走了出去，只留晏景一个人在原地消化他这一长串的话。
“......”
某人已经走出了段距离，那声短促的笑还是实实传到晏景耳朵里。
晏景后悔死了，后悔到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找陆单拿香水的链接！！！
.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那杯咖啡作祟，熄灯后，晏景望着顶上白茫茫的天花板，一点困意也没有。
好在明天是休息日，就算今晚又失眠明天也不用早起上班。
耳侧传来一阵翻动薄被的窸窣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陆单淡淡的声音：“睡不着吗？”
“嗯。”晏景回答。
又是一声短促的低笑：
“我都在这了，怎么还会失眠呢？”
晏景：“......”快别说了行吗，活爹？
反正也睡不着，这么躺着也折磨。晏景“啧”了声，敛着眉一骨碌坐起，反手非常霸道地将身旁的陆单也一块拽了起来。
陆单：“？”
“你唱歌。”
“什么唱歌？”
“你不是说，我失眠的话，你唱几首歌没准会把我哄睡着？”
陆单揉了揉眼，借着床头的光亮去看身前的人。晏景面色不悦撇着嘴，大概是想睡又睡不着有些折磨。
有情绪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样，恍惚间时光长河在陆单身前倒退十几年。那会儿晏景的双颊不似现在这般消瘦，反而有些肉乎乎的——
“陆单哥哥。”
小尾巴在身后拽着他衣服，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倔强又没头没尾地问：“你以后可以只做我的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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