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经年累月的相处就轻易动心,人很容易爱上自己想象中的人。
唐绪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他自诩了解袁矜越的为人,对她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矜贵的、完美的、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当然也会同情心泛滥,但只不过是上位者行使权力的体现——同情是一种权力,自上而下的。
而此时袁矜越眼中丝毫没有怜悯的情绪,她是那样平静,就好像见识过无数次这样的鸿沟——看得出来,她并不想随意地行使这种权力。
他对自己刚才那些先入为主的想法感到羞愧无比。
唐绪的十根脚趾都紧紧蜷缩着,极度羞愧后是浓浓的自厌,他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喜欢其实极为肤浅,孟逸丰那句说着玩的“深情哥”竟然真的延宕到此刻,并深深刺痛了他。
他想,之前袁矜越因为那道疤放弃他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是隐隐有怪过她“肤浅”“幼稚”呢?或许是有的。可如今看来,真正肤浅幼稚的另有其人。
唐绪很想习惯性地摸摸脸上的疤,但这次的疤痕在他摸不到的地方。
他很久没有回答,袁矜越疑惑地“嗯?”了一声,唐绪猛地回过神来,他胡乱应声道:“嗯,可能会去找别的工作吧。”
“这样啊……”袁矜越眨眨眼,“是这样的,虽然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但我有个小忙想拜托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说!”唐绪正处在自省的空当中,哪有心思分别什么小忙大忙,只知道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都不能拒绝,于是他急急忙忙地应声。
袁矜越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只是她也没时间多问,斟酌片刻后道:“我有个表弟,刚上初中,成绩很差,需要一位家教老师。我小姨说想找个梁大的同学帮忙补补,但是我身边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能不能……”
唐绪愣了愣,冷静思索过后觉得不是什么很高难度的事情,便答应下来:“可以。”
以前他也给亲戚家的小孩补过课,应该都大差不差的。
袁矜越见他答应了,不禁喜出望外,连忙打包票:“你放心,我小姨给家教老师的待遇超好的,时薪不会低于这个数。”
她给对方比画了一个数字,又补充道:“而且我小姨和小姨夫都很尊重老师的,你不用担心会遇到奇葩家长。”
绕是唐绪,看到这个天价数字时也是大吃一惊。他身边有做家教的同学,略微了解过市价,即使是梁大的学生,也没有敢这么要价的。
“我可以接这个家教,但是不用给我这么多,按市价来就好了。”
袁矜越了然,立马做出一副“你听我给你说道说道”的表情。
“不瞒你说,我小姨给这个价是有原因的……”
她花了整整五分钟揭表弟的短,包括但不限于上课偷偷玩游戏,被家教老师阻止之后威胁对方“别碰我东西,够买你老家一套房了”,恐吓对方不准管他,以及偷拍家教老师的大头照并p成表情包等恶劣事件。
“不过,我小姨说他只是比较讨厌那些职业老师,对大学生会客气点,你不用怕他。”
唐绪面上只是顿了顿,心里却有些震惊,他没想到袁矜越竟然会有这样的表弟。
“总之,他是个非常非常讨人嫌的青春期小孩……但你别怕,他那些设备其实没那么贵,再说,就算你真给他弄坏了,我小姨也是站你这边的。至于高薪嘛,教过他你就知道了,都是你应得的。”
袁矜越交代完后把小姨的号码给他,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唐绪哑然失笑,他点头:“你放心,交给我吧。”
对他再三表示感谢后,袁矜越带着曼曼和妹妹回家了。
……
晚上,袁矜越趴在床上给言宝珠打电话,把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她,还十分庆幸地表示:“终于有人替我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言宝珠:“孟逸丰也是倒霉,又要管教自己弟弟,还要教育你弟弟——你那个弟,我都懒得说他,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小孩。”
之前有一次,袁矜越应小姨的要求带表弟出门吃饭,言宝珠也在。小宝珠吃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是她一个移民二代堂姐打的,堂姐的普通话说得很烂,言宝珠为了照顾她,一直用自己蹩脚的英语跟她交流。被袁矜越表弟听到,来了句“跟我哥一样装”。
虽然他刚说完就被袁矜越踹了一脚,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非常不礼貌。
袁矜越有些头疼:“他是他们家的小太子,无法无天的,我妈和我姐也挺讨厌他的。”
“欸,”言宝珠把手机放在一边,抱着平板津津有味地品鉴袁矜越发给她的画,“你这幅画还真挺好看的,要是我单主跟我约这样的稿,我高低得收五百块。”
“才五百。”
“你别瞧不起五百好不好?我现在一张稿子才五十块。”
“这么点?那你还天天接稿。”
“你别管,”言宝珠放大画看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你也可以把你的画发网上啊,说不定就火了,到时候大把的展子主动来邀请你。”
袁矜越迟疑了:“我行吗?我不会运营账号。”
“这有什么难的,”言宝珠打包票,“你赶紧创建一个新号,我帮你配文案和tag,你负责发就行。快快快,行动起来。”
袁矜越只好立马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号,并根据言宝珠的指示填写了ID头像等基本资料。
“过两天再发,我再修改一下。”
“行,”言宝珠给她点了关注,美滋滋道,“等你红了我要当你的经纪人。”
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挂完电话,袁矜越感觉有点饿了,于是起身前往厨房觅食。
她从冰箱里翻出一盒速冻饺子,准备煮着吃了。
“别吃这些,带你出门吃夜宵。”
转身看向声音来源处,穿戴整齐的袁歆遥站在厨房门口,对她挥挥手里的车钥匙:“走吗?曼曼被你姐夫哄睡着了,妈妈也上楼睡觉了。”
一边是寡淡无味的速冻食品,一边是现成的司机和夜宵,袁矜越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走!”
袁歆遥驱车带她前往市中心的一家炸串店,这家店是梁城的大学生们经常光顾的网红店,放假之后倒冷清了许多。
“吃这个啊?”袁矜越有些诧异,“你不是说这些炸的东西都不健康吗?”
袁歆遥吃东西虽然没有袁女士那么挑剔,但也是偏清淡口的,这种店平时她根本不会进来。
“少吃点没事,”袁歆遥拿起盘子递给她,“去挑吧。”
袁矜越拿了满满一大盘,又点了两杯热饮,然后跟着袁歆遥落座。
炸串还没上来,袁矜越捧着热饮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时偷瞄姐姐。
“是不是有事跟我说啊?”袁矜越很敏锐,一下子察觉到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气氛,于是反应过来今天出门的目的不只是吃夜宵。
周围几桌都没坐人,袁歆遥沉着脸,问道:“我听曼曼说,昨天何青雄又给你脸色看了?”
袁矜越“哦”了一声:“没事,他一直这样,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袁歆遥冷哼一声,“要不是妈妈当年看他可怜替他摆平那些事情,说不定现在还蹲在牢里呢,摆谱给谁看?”
袁女士不喜欢她们姐妹俩在家讨论跟何青雄有关的事情,这会让她想起自己早亡的前夫,袁矜越知道这是她的伤口,一直以来都懂事地避而不谈。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偷偷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姐姐不是一个爹,而袁女士又更喜欢前夫,所以才对姐姐更加上心些?
她没思考出结果。
“对了,”袁歆遥拿勺子搅动装热饮的杯子,“你今天去写生了?最近画得怎么样?”
提到画画,袁矜越兴致缺缺:“就那样吧。”
“前段时间不是说投了作品?怎么说?”
“被拒了。”
袁歆遥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眉道:“圆圆,如果你真的很想走这条路,姐姐可以帮你……”
“不用了姐姐。”
袁歆遥只好咽下后半句话。
在这件事上,袁矜越有着超乎她想象的毅力。
“好吧,”袁歆遥点头,“我相信你。”
“姐姐,”袁矜越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情,她摸摸嘴唇,“关于何青雄,我只知道他是季叔叔的好朋友,当年犯了点事,妈妈替他解决了,更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纵容他吗?”
季叔叔就是袁歆遥的爸爸,在她小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
袁歆遥没想到她又拐回这个话题,抿了抿唇,道:“不说这些了,反正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就行。”
袁矜越知道何青雄不是什么好人,印象里,她刚记事的时候就发现司机叔叔不喜欢自己和爸爸鲁山。他老在姐姐面前挑拨离间,说鲁山不是她爸爸,袁矜越也不是她妹妹,让她提防这对父女跟她争家产。
很多年前,有一次袁矜越偷听到何青雄又在背后嚼舌根,当时姐姐还在上高中,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屑:“何叔,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姐妹俩的小名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吗?妈妈的意思就是希望我们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有些话,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再说了。”
那次之后,何青雄就很少来家里转悠了。后来袁歆遥出国读书,家里更是见不到他人影,直到姐姐带着姐夫回国,他才又在袁家活跃起来。
袁矜越点点头:“我知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不用管他,等过完年刘阿姨就休完假回来了,她开车很稳,到时候你出门还是让她送你,”袁歆遥摸摸她的头,“妈妈、爸爸、姐姐都爱你。”
袁矜越垂眸。
她知道的。
姐姐出生在中秋那天,白白胖胖的很讨人喜欢。妈妈和季叔叔满意得不得了,取了个小名叫团团,取自“桂树何团团”,庆祝中秋佳节喜得一女,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家最聪明最可爱的小团子。
后来季叔叔不在了,袁女士和鲁山结婚,生下小女儿,外婆给取了大名“矜贵优越”,让袁女士想个小名。
“就叫圆圆吧,跟团团凑一下,团团圆圆。”袁女士想也没想,随口便道。
这些都是袁矜越从何青雄口中得知的,她去问爸爸,鲁山只说“妈妈爱你和爱姐姐一样多”,却也没否认。
团团是众星捧月的小团子,圆圆只是团团圆圆的圆圆。
袁矜越垂眸,默默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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