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修习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
缪月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缓步折回住的院子。
今夜长廊的灯笼没有点上，原本熟悉的路莫名添了些幽暗冷气，缪月越走，这身上越觉发冷。
转弯处响起一阵窸窣声，一阵浓浓的紫色烟雾随之飘来。
缪月心生好奇，便追上前去看。但再追寻踪迹时，那紫烟却渐渐淡了。
追到前面却发现那紫烟越来越浓，回头再看时，她已尽数被紫烟裹住，再难辨别东南西北。
缪月暗呼不好。此烟为迷境烟，若被此烟困住，受困者若不能辨认出正确方向，即便往四处乱行也是徒劳，终也只是被困在原地。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她的意图，认为她是心怀不轨之人，想借今晚之机了结了她？
缪月扯下腰间坠下的碧色飘带，绑住双眼。继而沉心，凭空在烟中画了一个方阵。
霎时耳中便响起风声，凭着风向，缪月伸手慢慢往前走，越走风便越大，连她身上的衣裙，眼间飘带也被吹得发出簌簌声。
往前再走，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继而便感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死寂之中。
缪月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走入了另一重迷境。
但风阵是破除此烟的绝对利器，循着风的方向走，是绝对没有错的。
缪月没有做更多怀疑，脚步未止，双手仍旧向前摸索着。
走着走着，便像是摸到了一具发热的躯体。伸手再触时，便摸得丝滑流畅的布料，隔着那层布料，掌心便能感知到暖暖的热气。
缪月不解，放这迷境烟的人竟厉害至此，连幻境中的人也能与活人一般有了体温，她当真是轻敌了。
缪月后退几步，正欲念咒，此时风声停了，前面传来的声音愈加清晰，“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道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缪月心颤了一颤，连忙将飘带取下。
那人提着一个灯笼，身着一石青色外衣，正目光灼灼地站在缪月面前。
也就是说，方才她触到的，根本不是凭空而生的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淮止的声音颤了颤，“我欲来寻你，走到此处却见生了紫烟。再往前走，便看见你了。”
缪月离那发出暖意的灯笼更近了些，“紫烟绝不是凭空而生，这虽然仅仅为一重迷境烟，但也让人迷了心神。这迷境烟，像是冲我来的。”
淮止幽黑的双眸被火光点亮，“你刚刚用的风阵，为芜山独有。你对这迷境烟也如此熟悉，难道……”
缪月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像是一种本能，这风阵自然而然地便使出来了。
“许是在芜山待了一段时间，潜移默化了。”
淮止的亮光暗下去，面上隐去略显失望的神色，“这紫烟确实不是凭空而生，而是有人在作怪。”
淮止向长廊一侧的松林推掌，那股掌风猛烈，将密密麻麻松叶间隙吹开，“别躲在后面了，出来。”
话音刚落，松林后灰溜溜走出两个弟子。
陆舟和含宜看见淮止，吓得脸色骤变，忙屈身行礼，“见过掌门。”
淮止将灯笼放到缪月手中，走到二人面前，“大晚上的，在这里捉弄人，是不是平日的功课太少了？”
含宜原本只是觉得有趣，好玩，才答应跟着陆舟来此处试一试那迷境烟的功效。不想运气真的那么差，这都能被掌门碰上，早知道便不来了。
此刻小姑娘更是一动不敢动，静待掌门的发落。
陆舟用衣袖挡着脸，压根不敢抬头，“掌门恕罪。是我偷练了我爹的法书，想着来这里试一试，冲撞了掌门和缪师，实属无心之举。还请掌门恕罪。”
原是孩子觉得好玩，所以使了迷境烟。还好，还好，不是有人要暗中加害她。
陆舟知道掌门向来说一不二，若是等掌门开口罚了，回去之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见缪月脸上并未显现愠色，陆舟壮着胆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缪师，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我也不知道你和掌门会在此处。看在那本手册的份上，你就替我求求情……”
手册这个词极度敏感，缪月反应迅速，一把就挡在陆舟面前，“掌门，他们还小，贪玩也是有的。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更何况也没有吓到我，就不要罚他们了吧？”
两个孩子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在这漆黑的夜里，缪月简直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不由得目光也变得虔诚尊敬了许多。
淮止的心情算是不错，同时他深知陆舟的不易。若是真要根据山规处置，传到陆尘音那里，陆舟也免不了皮肉之苦。因此他也没打算要重罚他们。
不过现下又有了缪月的求情，淮止更是没了脾气，“既有人为你们求情，那我就不罚你们了。只是你们回去后需得给我立个保证书，切勿再犯这样的事，清楚了吗？”
陆舟和含宜连连点头称是，屈身行礼后便飞速退下了。
待两个小鬼走后，淮止想起正事。他一面引缪月往前走，一面说，“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请你帮忙。”
缪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缓缓道，“掌门有事直接吩咐便好。”
淮止似带着些许愁容，“芜山内有一颗悲情树，承载芜山人的各类悲情。只是自一年前，掌理这棵树的人离开了，这棵悲情树便处于无人看顾的状态。我前段时日去看，发现悲情树像有枯萎的迹象。想来你应是精通悲情一类的法术，我特来寻你，看你有没有办法解决悲情树的枯败？”
悲情树。这棵树的名称似曾相识，但缪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样算起来，对悲情树的状况也不算熟悉。
故而她追问了一句，“悲情树？若是悲情树的枯败迹象无法得解，将会如何？”
淮止蹙眉，“悲情树上的每一片叶子代表着每一个人的悲情。这是从前吸纳的悲情，储存在悲情树内。悲情树若败落，里面积累的悲情便会冲破封印，再度回到原主身上。悲情经悲情树储存保养，悲感会比原来更甚。一旦悲情溢出，芜山上下心神动摇，痛苦难抑，怕是会出现乱子。”
缪月步子放缓了些，语气也慢下来，“所以掌门聘我为除悲师，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淮止忽而停下脚步，衣袖与缪月的左手微微擦了擦，“算是，但也不算是。”
淮止的声音如高山溪流一般柔和，缓缓入耳，心神的宁静悄然被打碎。
缪月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她一定要稳住，稳住。不能受到淮止的蛊惑，不然她的伪装就前功尽弃了。
身侧的女子脸色莹白，却不难窥见细长的脖颈处浮现一层薄薄的粉色。
淮止的笑容愈加明朗，“每每与你相处，便能感觉你的不自在。可知我素日里严肃过甚，让你有了我难以接近的印象。”
淮止平日里严肃吗？缪月仔细回想，淮止待她，好像真与别个不同。
在弟子面前，他一贯保持威严的作态，在下属面前，多见他不苟言笑。可在自己面前，淮止好似并没有对她说过重话，也没有严肃地训过她，更没有冷冰冰地对待过她。
这又是为何？缪月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直觉告诉缪月，这其中绝对有诈。
淮止乃一山掌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日留下她，虽为悲情树不错，但到底也还是对她的来历存疑。只是如今碍于情面，不能直接询问查探，怕是要待日后发作。
悲情树需要她，就证明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淮止暂时还不会对她下手。如今对她客气对她温厚，只是想麻痹她，让她尽心为芜山做事，为他所用罢了。
这一招可是温水煮青蛙，她绝对不能中计。幸而前些时日立功，她忘乎所以，开口索要护心雪莲。若是说怕，怕是后患无穷。这样一来，不用淮止费力去查，芜山上下便能知晓她的司马昭之心。
好险，幸好缪月想通了，否则她可能就被假象所迷，将自己的来路和目的全盘拖出了。
但缪月毕竟还是理亏的那一方，别人防着她，她也没有生气的理由。她的思绪虽搅作一团，但还是看不出她有半分慌张的神色，“我与掌门相处遵循下属礼节，虽有些拘束，但也不能失了规矩。”
淮止双眸中映着缪月的容颜，恍惚间，竟让他感觉回到了从前。
从前的缪月最爱捉弄人，最爱同兰溪一道说些抬举淮止的话取乐。不似如今，这么生分，这样疏离客套的话，听得缪月说多了，便觉刺心。心里那道暗流便涌上心头，愧疚便又再度淹没了他。
如果一年前，他能警觉些，早些做出应对之策，或许如今的情形便不会这样。说到底，缪月会变成这样，他也有很大的责任。
只是真相不能道出，一旦说出，又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不过只要她在身边就好，其他的，淮止也别无所求了。
缪月见淮止失神，试图开口让他拉回思绪，“掌门，关于悲情树我所知不多，以我的能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使悲情树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淮止收回眼中的忧郁神色，朝右虚揽了一把，“我带你到悲情塔去看，等你看过了，再做决断也不迟。”
缪月：一本正经分析出错误的结论。
兰溪：你这阅读理解能力果然是无人能敌，给你的脑回路跪了。
淮止：这情深剧本只有我一个人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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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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