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好了组,又重新排了位置。
老夫子喝了口参汤,取了书本:“下面进行描红,《性理字训*其五》。”
秦裳偏偏头,看学子们纷纷铺了细纸,用深惊木压好展平。从箱箧内取了墨条,以稠纸包住两三根手指,于各墨砚中辗捻摩挲。然后以清水润笔尖,清点墨,直垂笔,在宣纸上留迹。
她照着学,纸铺了半天,皱皱巴巴,但好在算是压好了。稠纸包住手指,取了墨条,还凑近闻了闻,然后皱了皱眉。
楚芃茵的座位与她相邻,淡淡抿了抿嘴,轻声道:“秦姑娘,我教你吧。”
秦裳乖巧点头,她很喜欢楚芃茵,说话温声细语,和阿憬一样温柔。
一阵铜铃声响,一炷香正好烧完了。秦裳伸了个懒腰,顶着个大花脸直起腰来,又引得哄笑一堂。
老夫子走过去看她写的字,只见皱巴巴的宣纸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四脚朝天的大王八,王八一半的身子模糊不堪,都印在了秦裳的半张脸上。
秦裳羞愧地站起身来:“夫子对不起,我……我不会写字。”
老夫子忍了又忍:“不会写字,会画王八?”
秦裳眼睛亮了亮:“夫子能认出来?!”
老夫子觉得自己遇到这样的学生至少要折寿二十年!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出去了。
学子们纷纷围上来看她画得王八,有一个嬉皮笑脸问她:“凭你这资质,进南山书院得通不少关系吧?”
秦裳茫然地眨眨眼,她家从商开米店的,哪有什么关系可通,这多半是阿憬的功劳。
“你们都围着她做甚,让开让开。”华霜挤到里边来,把他们全都赶走了。
她看秦裳脸上表情恹恹的。
“你不用灰心,刚开始谁也不会写字的。你看杜敬轩,他初来学堂时习字像虫子爬,不知道被夫子打了多少次手心板呢,连木箸都拿不住。”
恰巧路过的杜敬轩:……
他立刻出言反击:“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写个字吃得满嘴墨汁,连牙都是黑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打,秦裳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挡在中间,扬起纯洁无害的小脸:“霜霜,下节课还是描红吗?”
华霜被她的称呼叫得一愣,不过她很喜欢听她这样叫自己,脆声声的,微微带了些小奶音,听着舒服极了。
“下节课夫子该讲政论了。”
秦裳一听到名字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她倏地一立:“霜霜,帮我跟夫子解释一下,我不懂什么政论,怕打扰到诸位同窗,现下去后山挑水了。”
老夫子背着手进来,扫了一圈,看到第一排的位置空着,画着王八的宣纸还铺在桌面上,皱了皱眉:“秦裳呢?”
华霜站起来解释:“她不懂政论,又怕打扰到大家,便去挑水了。”
老夫子吐出一口浊气,眼不见心不烦,挺好,省得在眼前气他。
他将《史记》从底下抽出来,摊开放置在案几上:“大家把《史记》翻至列传部分,我们这节课来讲《屈原贾生列传》。”
后排靠窗的一个学子悄悄捏了捏肩膀,小声嘟囔:“这还不如去挑水呢。”
偏偏内室一片寂静,他的小声嘟囔被无形中放大了好几倍,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老夫子的耳朵里。
老夫子厉声道:“李苁,你有什么问题?”
李苁慢吞吞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没,没问题。”
老夫子恨铁不成钢地乜他一眼:“就你,把第一部分诵读一遍。”
李苁低头看看密密麻麻的小字,好像脑袋上长了蚂蚁,内心哀嚎。
下了学,学子们结伴到食斋吃饭,楚芃茵与华霜走在后面。
楚芃茵突然停住脚步:“裳裳是不是不知道啊,咱们去叫她吧。”
“不必,你们看那是谁。”冯肃臣站在她们身后,用扇子一指,一个瘦小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秦裳是闻着味跑过来的,她平日里就吃得多,极容易饿,刚刚又运了三桶水,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
书院学子的饭食都有定量,一人一个小叠盘,上面放着馒头、蔬菜和细粥。今天是学初,特意给学子们加餐,配了一个白菜肉沫,学子们争相抢着肉放进自己的盘子里。
华霜她们到时,秦裳已经吃掉了一半的馒头,嘴边油亮亮的,她招招手让她们过来。
华霜惊讶地坐过去:“你已经吃了?”
秦裳点点头:“你们书院的饭很好吃诶,还可以吃到肉。”
楚芃茵抿了抿嘴,小声告诉她:“裳裳,书院有规矩的,要坐好静悟到响铃才可以吃。”
秦裳一愣,眼前的饭菜也不香了,小心翼翼地把木箸撂下,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发现学子们都看着自己。
秦裳站起来:“对不起,我第一天来,很多规矩不太懂,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学子们纷纷笑着摇摇头:“无妨。”
他们都挺喜欢秦裳的,从她身上可以看到他们被压制的自由放纵的影子。
差生就更喜欢秦裳了,她一来,就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榜尾了。
秦裳可不知道他们想了这么多,她学着周围学子将衣服宽展,胳膊端正摆放在桌子上,双目平视前方,脑子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对面的学子难得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秦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别人的脑子里有滔滔不绝的知识,她的脑子里只有饭。
突然,寂静的食斋里传来一声持久的“咕咕”声。
学子们死死咬着嘴唇,脸笑得都有些变形了。
秦裳窘迫地低着头,用小拳头打了打不争气的肚子。
*
吃好饭后,学子们陆续回住处休息,秦裳跟着楚芃茵和华霜。
华霜问她:“下午讲文才,你还去后山挑水吗?”
秦裳歪歪头,好奇地问:“什么是文才?”
“就是教我们如何写文章的,夫子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让我们积累素材,反正比描红、政论都有意思。”
秦裳被她说得有些松动,绞着衣服上的丝带想了又想:“好,那我听听。”
她喜欢听故事,也许还是听不明白,但她保证不影响其他同学,也算是能学点知识,不枉来书院一遭。
上午描红课上她画的那只王八,是她的朋友“老寿星”,以前她总是和师傅捉了小鱼喂给它,也不知道它想自己了没有。
简单的午休过后,学子们又要到前斋温书。秦裳来到自己的位置上,才发现笔墨纸砚已经收拾好了,最上面压着一个小薄册子,上面写着《入门描红篇》。
秦裳翻开来看了看,里面的字笔画特别少,有的只有一条线或一条线加几个点,非常适合她。
秦裳十分欢喜得把它装进小布包里,用小手满足地捏了几下。
老夫子进来,看见秦裳乖乖地托腮瞧着他,淡淡地移开视线。
“今日文才课的主题是——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有谁还记得我们之前谈及的那个例证?”
底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老夫子眯眼扫视一圈,发现只有一脸迷茫的秦裳头抬得最高。
老夫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秦裳的眼睛亮了亮,跟着诵读:“孺子不可教也!”
然后一副求赞扬的表情。
老夫子:……
他不想和这个憨傻学子有任何互动。
秦裳说完,听见周围的人又小声地笑了,慢慢收了表情,咬了咬嘴唇:“对不起夫子,我不是要添乱。”
老夫子摇摇头:“那我再重新讲一遍,你们要记清楚,下次课我还会抽问。要是你们还答不上来,就和秦裳一起到后山挑水。”
秦裳眨着那双“睿智”的大眼睛。
“传闻,公羊先生收了两个徒弟,要把自己身上的功夫都传授给他们。于是,他问大徒弟:你想学什么功夫啊?大徒弟说:师父,我想学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功。他又问小徒弟,听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公羊先生点点头,把一堆针线放到他们手边,让他们在一根线上串一千颗珠子。大徒弟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每天敷衍了事,然后偷偷舞剑弄棒,只有小徒弟每天认真串珠子。你们觉得最后谁能练成神功?”
秦裳倏地举起了手。
这个故事她听过啊,是阿憬讲的。就因为这个故事,才说服了爹爹娘亲送她来南山书院的。
老夫子挑了挑眉。
新来的这个学子虽然愚笨,但难得积极,不像其他木头,一声不吭地往那一坐,连点朝气都没有。
他朝秦裳点点头,难得和颜悦色:“秦裳,那就由你来作答。”
秦裳自信起立,语气不容置喙:“自然是大徒弟。”
老夫子一噎,下意识问道:“为何?”
秦裳见他没反驳,更自信了:“因为大徒弟喜欢舞剑弄棒,所以他可以连成神功。小徒弟喜欢串珠子,他以后可以去织布缝衣裳。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夫子你说对不对?”
老夫子摆摆手,默默按了按胸口,咬牙切齿道:“那你真得很适合去挑水。”
秦裳甜甜一笑,一脸人畜无害道:“嗯,挑水是我喜欢的事。书院后山的风景很美,就是离食斋太远了,需要我跑好久。”
老夫子:……
他现在非常后悔,真得不该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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