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点卯,秦裳又不在。
老夫子见那空位,揉揉眉心,走到华霜旁边:“秦裳呢,还在斋舍里睡觉呢?”
华霜摇摇头:“她天不亮就抱着本书出去了,穿得也不是学子服,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老夫子叹了口气,又看向楚芃茵,她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夫子沉着脸,顺着两侧过道转了两圈:“你们温书时要专注,读出声音来,越大越好。若是谁一会儿背得磕磕绊绊,便打三十戒尺。”
那戒尺被秦裳弄成了两段,老夫子选了其中一段一试,豁,打手心更疼。
学子们最怕的就是那根戒尺,闻言,赶紧摇头晃脑地开背,前斋立刻乱成一锅粥。
老夫子转了几圈,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
书院多建在山清水秀之地,传闻这种地方人杰地灵,广出人才。
南山书院后山是出了名的清雅之地,佳木葱茏,苍松怪石,竹外溪流,一草一木皆有灵气。
老夫子到的时候,就看见秦裳蹲在沙土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正皱着眉划着什么。
他都不用走近,嗤了一声:“又在画王八?”
秦裳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见来人是老夫子,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行礼:“我不是故意在这里偷懒的,夫子,我这就去挑水了。”
老夫子这才看清她在地上画的是什么,不是王八,是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字,有“一”“二”“三”,也有“天”“口”“人”,反正都是最简单的,让她画成了鬼画符,不认真辨一辨还真认不出来。
老夫子脸上的生气继而转为了不解,他问:“我不是给了你一套笔墨纸砚么,怎么不用?”
秦裳笑笑:“那个太珍贵了,我连一个字都不会写,照着写也写不像,那么好的东西岂不是糟蹋啦。这里就很好,以沙土为纸,以树枝为笔,以划痕为墨,也不糟蹋东西,风一吹,我写的就全都没了,也不破坏景致……”
老夫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书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书和笔墨纸砚,不少学子的用具都十分贵重精美,暗中还比来比去,头一回见不舍得用的。
他顿了顿,才道:“刚刚那几句论说得不错,看来是耳濡目染,进益了不少。这几日你光跑这后山来偷懒,下次点卯没有你,你就不必再来了。”
秦裳眨眨眼,心里想:点毛是什么。
但她也没问出口,乖乖点了一下头:“好的夫子。”
结果第二日,秦裳又不在。
老夫子气得胡子都往上扬了扬,交代下去今日要温习的课业,背着手赶到后山。
沙地上干净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
老夫子原地跺了跺脚,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没长性,估计现在正躲在寝斋里睡大觉呢。
突然伙房的李二娘匆匆跑过来,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换下。她边跑边囔囔:“夫子,夫子啊,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老夫子毕竟阅历丰富,处变不惊道:“何事如此惊慌?”
李二娘抚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说道:“一个小娘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要到鸡圈里去给鸡拔毛,现在鸡圈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小娘子看上去特机灵的,谁知竟是个笨手笨脚的。唉,估计现在还没碰到一只鸡的屁股呢,更别说拔毛了。”
老夫子一听头都大了,这个秦裳好端端的跑去给鸡拔毛干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李二娘在前领着路,老夫子毕竟年岁已高,脚步虽急,到底是慢了些。
等两人赶到,秦裳正好从鸡圈里跳出来。她的学子服污浊不堪,头发上还沾了好些尘土,那双眼睛却格外的亮。
秦裳见老夫子来了,连忙将一根鸡毛举到他面前,有几分得意道:“夫子,这是我的毛,你快点吧。”
老夫子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迟了些,但我这次是因为没经验,等明日我一定能按时点毛的,请夫子放心。”秦裳再一次恭敬地将那根鸡毛举了过去。
老夫子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点卯”,他无奈地捋了捋胡子:“所谓点卯,是指晨课前先在薄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便核查对数。跟你手上的……手上的鸡毛没有任何关系!”
秦裳看看那根鸡毛,终于明白过来是自己理解错了。书院里有那么多的同窗,若真是用鸡毛,那圈里的鸡不都要被拔秃了。
老夫子并不打算轻易饶恕了她,想了想道:“去换件干净的学子服来,除了后山打水,罚你清理五日鸡舍,你可服气?”
秦裳用力点点头,她挺乐意的。下乡有不少人家养鸡,可那些鸡都太老实,没什么意思。书院的鸡不太一样,也许是受了熏陶,又聪明又灵活,她捉了半天都捉不住,好生有趣。
老夫子看她那副开心的表情,无奈扶额,好好的惩罚在秦裳这里又变成奖励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南山书院的学子们都听说了这件事,笑得捶胸顿足。
秦裳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今日又学会了一个新词,中午犒劳自己多吃了一碗大米饭,结果给吃撑了。别人都在斋舍之中午休,她又折了根树枝在后山的沙土地上画符了。
现下正热,此时也没有人会来这里。秦裳便脱掉了外衫,袖子一挽,露出一小截白嫩的皓腕来。因为没有风,写上的字不会被立刻吹散,秦裳便从西往东写,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十分专注。
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大、人、龟?”
“那是田。”秦裳头都没抬,反驳道。
立刻,她又反应过来,把树枝一扔,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一脸兴奋:“阿憬,你出来啦?!”
赵憬笑着点点头:“嗯,刚出来就遇到华霜了,她说你没回斋舍,估计在后山挑水呢,我就过来看看你。”
秦裳见到赵憬挺开心的,字也不练了,找了个凉快的位置坐下来玩叶子。
赵憬看到她额角的薄汗,小脸被太阳晒的红扑扑的,抿了抿嘴:“裳裳,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秦裳不明所以地问道:“啊?什么事啊?你不是才刚出来么。”
赵憬淡淡笑了一下:“或许我不该带你来南山书院,在这里,规矩太多,夫子还罚你干苦力,如果秦伯父知道了肯定要举着黄荆条满大街追我了。”
秦裳一怔,她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见他表情有些难过,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心没肺地笑道:“爹爹不会的,我这几日过的很快乐,就是见不到你,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来的时候会比较难过……”
她说话向来如此,但赵憬还是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头偏了偏,默默挡住不断泛红的耳根。
秦裳粗枝大叶,哪里看得出什么,继续说道:“而且我交了新朋友,还认识了不少字,就是总是写不好,我明明是照着帖子上一点一点描的,但总是特别奇怪。”
赵憬心里轻松了不少,她不怪他,也没觉得南山书院不好,甚至还认了字,倒是有所长进。便笑着问她:“那我教你写字,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秦裳又把叶子丢了,起身把那根树枝捡了回来,递到了赵憬手里。赵憬摸了摸,表皮倒是光滑,但太细了,有些不好上手。
赵憬道:“是我疏忽了,着急带你来书院,却忘了给你准备纸笔了。”
一提到这,秦裳一拍脑袋:“我就说自己忘了什么事,老夫子送了我一套笔墨纸砚的,可好看了,上面还刻了松枝呢,你用正合适,等回去我就拿给你。”
赵憬问她:“自己怎么不用?”
秦裳想了想:“我不喜欢这些。”
赵憬愣了愣,也没说要不要:“我教你写字吧。”
说着,他俯身,用树枝在沙土上划出一个“田”字。
秦裳呆住了:“原来这个字是这样写的,难怪我怎么写也写不好。”
她不懂笔划,就一个口一个口往上添,每个口的大小还不一致,线也歪七扭八,横不像横竖不像竖的,还真似将头和尾巴缩进壳里的龟。
赵憬将树枝递给她:“你试一试。”
秦裳有些期待地接过来,满把攥着,刚要落下去,就见赵憬微微蹙眉道:“你拿笔的姿势不对,这样是写不好字的。”
秦裳眨眨眼,她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之前也没人纠正。于是,她试着换了换,仰头问他:“这样对吗,阿憬?”
“还是不对。”赵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教你吧。”
他点了点树枝的一处:“要握这里,这两个手指用力,笔要垂直,夹在这两指中间……”
“夫子”教得认真,学生学得也认真。两人来回调整着握笔的姿势,却不知道何时,两人的手越离越近,最后竟然撞到了一起。
赵憬的一缕头发扫到了秦裳的脸颊上,他这才意识到如今他们两人挨得有多近,忙松了手,身子也向外悄悄移了移。
秦裳却没什么顾忌,挠挠脸,笑嘻嘻道:“好痒啊。”
赵憬把目光移开,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下。他见秦裳面色如常,还在执着的调整着自己握笔的姿势,只能无奈地认了。
谁让自己摊上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小青梅呢。
赵憬郑重地赔礼:“是我冒犯了,裳裳。”
秦裳没明白:“啊?”
赵憬一脸正色:“我是男子,你为女子,不该这般逾矩。”
秦裳眨眨眼,知道他一定还有后话。
赵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如果有男子离你这么近,你一定要用力推开他,不要手下留情。”
秦裳:……
她问:“如果是你呢?”
赵憬避开她的目光:“我……我今后会注意的。”
秦裳点点头:“好哦。”
赵憬终于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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