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冷面搭档
|临时编组
不是所有的信任,都从温柔开始。
走廊尽头的灯管微微闪烁着,像极了濒死的信号。潮湿的空气里混着雨水未干的味道,地砖上斑驳着脚印,有人急促,有人迟疑,有人沉稳如钟。
办公室门开了一道缝,有人从缝隙里看向外头,没敢久留。市局的空气忽然变得凝滞,自从“堤北水渠碎尸案”被定为特级重案的那一刻起,整个刑侦系统都像被拉进了一场悄无声息的风暴。
简报会在一间封闭会议室内召开,窗帘拉得死紧,投影仪闪出冷白的光。墙上的钟指向上午九点整,但没人敢坐下喝水。每个人的手都搁在大腿上,或捏着笔,或交叉于胸前,仿佛多一秒呼吸,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沈裕站在靠门的位置,衣领略湿,显然刚从现场赶回。水迹还残留在裤脚,他却没有要处理的意思。他的目光在投影屏与会议桌之间游移,每一页翻动的PPT都沉重地撞击着空气中的压抑。他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本该在昨晚就已经确认的决定。
局长最后一个进来,披着深色风衣,神情冷峻,眉心紧锁。他一进门,空气像是骤然降了几度。会议开始了,但他的开场白很短,甚至称不上“白”。
“案件升格,刑侦总队与市局特案组联合处理。现场组组长——霍宴尘。”局长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沈裕身上,“你要跟着他走。”
只是这么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征求意见。
语气平稳,像在宣布气温。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一秒。沈裕的指尖在裤缝处轻微动了动,像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敬礼动作,但只是微不可察地顿住,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临时编组已经完成。”局长继续,“沈裕为现场组副手,主要负责第一手情报的采集、现场勘查与动线重构,其他人一切配合,不得擅自调离。”
这是一种命令,而非安排。
会议结束时,没有人说话,只有椅脚摩擦地砖的细碎声响。一道身影从队伍的最前头率先离开,步伐稳健、干净利落。
霍宴尘。
黑色风衣,冷白皮肤,面无表情。连脚步声都带着某种克制。他从沈裕身旁经过时,目光没有偏移哪怕半寸,仿佛他不过是空气。
“那就是霍宴尘。”李溪悄声凑过来,在沈裕耳边低语,“你小心点,他那张脸,三年没换过表情。”
沈裕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言不发。
那并不是简单的冷漠,而是一种像是内里早就封冻过的气质。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也不是习惯了独行的寡言。是更深的——像被什么磨平过的尖锐,是把刀,冰冷、精准、毫无情绪波动。
沈裕的眼神微微收紧。
冷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双眼,仿佛什么都看得见,却又什么都不放进来。
?
编组开始那天下午,市局七楼的任务协调室格外安静。几位核心成员已经到场,图纸摊开在长桌上,犯罪现场的每一寸都以高精度重现。
霍宴尘站在主位,指节搭在桌边,没坐下。他的目光落在一张最新的交通调度图上,眉峰不动。他说话的声音低沉,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作案时段为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碎尸搬运工具不可能只靠人力。结合天气因素,雨后泥土松软,嫌疑人必定借助了车辆或者简易滑板。重点排查堤坝东侧300米范围内所有民用摄像头,优先调取临近水域的视频。”
他语速不快,却节奏清晰。每一个判断都像手术刀落下,恰到好处地剖开复杂案情的皮肉,留下冷静的切口。
“这就是他风格。”李溪在沈裕身边低声道,“从不讲情面,也从不重复。他说完一句话,大家就得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
沈裕扫了一眼手中的笔记,准备补充部分实地采样数据,却被霍宴尘打断。
“报告别插在中段。”霍的眼神扫过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案情流向要保持统一逻辑结构。你的报告,最后一项给我。”
言下之意——不许打断,不许越序。
沈裕第一次感到,在这个合作关系中,几乎不存在平等。每一个指令都是单向,像是一场临时拉起的军队,他是副手,却没有真正的发言权。
会议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天色将暮,霍宴尘才宣布解散,吩咐所有人立即前往堤坝复查。
沈裕拖到最后离开。他将手里的文件夹夹得很紧,掌心有点湿,不知是汗还是余温。
他走在出门的走廊里,脚步平稳,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这场任务不只是在办案。
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对峙。
?
雨天的堤坝上泥水交错,黄灯在边缘闪烁着,染出模糊的轮廓。沈裕穿着厚重的雨衣,脚踩在积水里,水波被踩开,一圈圈荡到堤岸底下。
霍宴尘站在五米开外,手中举着一盏便携式光源,顺着水迹和脚印分析动线,神情依旧冷漠。他很少说话,即便是需要互动的时候,也像是只在阐述命令。
“这条线错了。”他低头指了指测绘小组初步划出的路线,“重走一遍。”
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现场小组立刻安静下来。
沈裕走过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路线,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鞋印。他没有争辩,只是蹲下身来,将测量尺再次对准起点。
“泥土压力不足,承重误判。”他说,“如果搬运重量超过50公斤,至少要留下两个深痕。”
霍宴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雨点打在两人身上,嘀嗒嘀嗒落着,没有掺杂任何多余情绪。
他们之间,没有“辛苦了”,没有“配合得不错”,也没有“谢谢”。
所有的沟通只有目标、指令、修正、重来。
像是两块石头,被放进水里,也无法互相渗透。
?
那晚回局里,天色全黑。沈裕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几秒自己那双写满疲惫的眼睛。
门口传来敲门声。
霍宴尘走进来,将一份修订报告放在他桌上。
“你第一稿里少写了风速系数。”他说,“这种失误不能有第二次。”
语气平静,像陈述天气。
沈裕看着那份报告,又看向他。他忽然问了一句:“你以前也这么要求搭档?”
霍宴尘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仿佛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过了几秒,他才答:
“我从不习惯有搭档。”
说完他转身离开,门轻轻关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裕坐在桌前,望着那道门沉默良久。他忽然意识到——
这个任务的困难,从来不是“案件”,
而是“共事”。
不是所有的信任,都从温柔开始。
有的,是从刀锋般的冷漠里,
一点点磨出来的。
|第一次质疑
下午五点,雨后初霁,天边撕开了一道淡金色的缝隙。潮湿的气流仍滞留在空气中,混着植物发酵般的**气味。供水站外一片荒草间,小型勘查队正在缓慢推进,而他们身上已被泥水沾湿至膝盖以下。
水泥地砖沿排水沟铺设,光面在光线照射下反出黏腻的反光。地砖缝隙积满泥浆,雨水尚未完全退去,脚下踏一步便溅起一滩。
沈裕跪在一块青灰色砖前,手里拿着橡胶柄探锤,一下一下敲着。声音沉闷又乏味,像是在重复某种不被信任的仪式。
“左一偏三,声音发闷,疑似内部空鼓。”
“继续敲。”
霍宴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冷而简短,像钉子钉进铁皮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沈裕没有抬头。他将砖周围的泥水清理干净,继续往下敲。
这一条路径,长约三十米,地砖密铺,照正常程序,抽查三至五处即可形成初步结论。但霍宴尘的命令是:
“全部。”
不仅如此,他还要求每一个井盖——无论是否在主要污水排线上,都必须打开查验,确认内部结构与实测流向是否一致。
这是对流程极限的施压,也是对人员耐力的拉扯。
短短半小时,已有三人换了两套手套,勘察工具因积水滑脱而损毁一件。地面斜坡带来的排水积压使得现场更加泥泞难行,采样设备一度滑落入井内,好在有备用品。但人的精神却是无法替代的。
沈裕觉得脊背湿透,不仅是汗水。
他站起身,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指,看了一眼前方还未处理的区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出声:
“你这是标准,还是偏执?”
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愣了片刻。
语气并不激烈,但确实带了质疑。他从不轻易挑战上级的判断,尤其是在任务仍处于关键阶段的时候。
可霍宴尘给出的命令——过线太多,太快,太不讲情面,仿佛逼着他们赤脚走钢丝,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给。
他没期待回答,只是想让对方意识到“过度”这件事。
但霍宴尘并没有回头。
他站在供水站主井道口,身形瘦削而挺直,像一根钉进水泥里的钢针。他的目光落在井道水痕处,右手持着勘测板,左手按着无线通讯器,正与内场数据组同步坐标。
直到短暂的语音结束,他才终于开口,仍旧语气低沉克制:
“尸体顺流不自然,源头在别处。”
短短七字,却像在沉沉雨后抛下一道雷。
沈裕怔住了。
他脑中飞速回放案发现场的水流轨迹、尸块分布、漂浮位置以及当时记录的风速水压指数。
确实。现场的确留下了极不协调的水体反应:尸体飘浮方位呈不规则扭转,尤其左侧残肢在水流冲击力判断下不应出现回旋折返现象,但却硬生生卡在堤坝出口偏西五米的位置。
他当时记录下来,却因为认为是“降雨间断后水流紊乱”而未深究。
霍宴尘却敏锐地将它当作异常源头。
不是语气震住了沈裕,而是这份对异常的“精准直觉”让人不得不服。
沈裕张了张嘴,没有再出声。
他忽然想到一句很老的刑侦话,出现在某个已经退休的老警察口中——
“你若追着风跑,就不能怕摔。”
而霍宴尘,显然就是在风里奔跑的人。
?
作业继续进行,日光愈发黏稠。灰金色的余晖勉强洒在供水站废旧围墙上,裂纹里冒出细小的草,爬到墙顶,又□□裂的泥土封住。
沈裕蹲在下一个井盖前,手掌撑着地面,身后的肩胛骨因湿冷而阵阵发紧。
霍宴尘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内部井道错层。排查第九口时标记坐标系出错,回去重标。”他说。
沈裕起初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指他中午绘图的那一段坐标。
他蹙了蹙眉,没有辩解,只是回道:“好。”
“你的逻辑没错,但验证方法太快。”霍又补了一句。
这算是罕见的解释,但仍像是“补刀”。
沈裕想笑,嘴角却没动。他知道霍宴尘这类人——不会鼓励,不会夸奖,只会精准地指出漏洞,然后一击致命。
这类人不是不信任别人,而是永远站在信任之外。
他不会靠近你。
你也别想靠近他。
?
夜色逐渐压下来。供水站西侧已经失去光照,只有一盏应急照明在风中微晃,像灯塔,又像某种注视。
李溪悄悄靠过来,压低声音说:“你还好吗?”
沈裕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溪想了想,忍不住小声嘀咕:“我第一次见你顶他嘴。他那种人……真的不能按常理交往。”
沈裕没回应。
他蹲下身,重新打开那口井,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下一下,像是试图将什么东西从水泥与铁之间敲醒。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质疑一个上级。
但却是第一次——质疑之后,却发现对方比自己走得还要深,还要快。
霍宴尘像一道极其冷静的雷声,落得无声,却必定震耳。
沈裕知道,在这样的人面前,情绪没有用,经验也不能撑太久。你只能靠一个事实活着:
——他说的,没错。
就像他不解释、不争辩、不回头、不讲人情的那种做派背后,是一套精准得可怕的逻辑系统。
冷,不是因为拒绝。
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值得理解”的那一边。
?
晚七点整,排查进入最后一段。
他们站在供水站北侧,泥泞下水口前,视野被夜色浸透。远处灯光从树缝穿过,洒在霍宴尘的侧脸上,轮廓冷峻,眼神如常平静。
沈裕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
他好像不是站在一个搭档面前,而是站在一个比案件本身还要难以解读的迷局边缘。
他曾以为对方只是冷漠,但现在他开始明白——
那是高度专注到几乎不允许自己“成为人”的一种存在。
像是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只允许处理案件的结构与逻辑,而不允许在任何合作关系中分出一丝“感情”。
这让他心底某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压抑。
但也正因如此——
他开始想跟上这个节奏。
哪怕再冷、再累、再多质疑,也必须撑下去。
因为这是特案。
因为这是霍宴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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