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琦黑着脸闷头走在回班的路上，心里憋着一股气。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讨厌的东西，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毁掉，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可今天，是第二次脱离他的掌控。
他呼吸愈发急促，脚步似乎也不听使唤，耳鸣让他半颗头都隐隐作痛，周遭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害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阴郁又闷热的夏日午后。
姜浩有些担心，快步追上去，想要扶他去一旁休息，手还没挨到杨琦的身上，就被他警惕又防备地躲开。
“你，你怎么了？”姜浩不解，关心地问着。
听见声音，杨琦慢慢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怎么回事？就让他们这么羞辱？咱们也太没面子了吧！”姜浩气急败坏地指着篮球场上的几人。
杨琦冷眼看着他，眼神之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所以呢？去打一架，然后记过？”
他上前一步，帮姜浩整了整衣领：“你那点儿心思，还是多用在训练上，想想篮球赛怎么赢过他们吧！”
姜浩哽了一瞬，又不想在杨琦面前矮一头，只好硬着头皮反驳：“不是吧，你真以为那傻子篮球比赛能赢过我？”
杨琦冷冷看着他，沉默无语，过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行了，玩去吧，没你事儿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其他人略带嘲笑地看着姜浩，也跟了上去。
姜浩眯起眼睛，咬紧后槽牙盯着几人的背影，默默捏紧了拳头。
……
“今天简直太爽了！可算是出了口恶气，你们瞧杨琦那张脸，都气绿了！多亏了……班长录音。”
钟晓凡一路絮絮叨叨地，直到瞥见言瑾铁青地脸，才老老实实闭了嘴。
言瑾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经过同意就私自答应打赌，你有没有尊重过别人？”
“……可我们会帮他的呀。”钟晓凡小声嘟囔。
“帮他？”言瑾气极反笑，“姜浩是体育特长生，身材又高又壮，你来告诉我，慕玖他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我们怎么帮他才能让他赢？”
“杨琦提出这种无理的赌约，本来就没有必要理会，闹到现在这样，我倒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语气陡然拔高，钟晓凡心虚地瞥了他一眼，垂头不再反驳。
眼看气氛降至冰点，慕玖捏了捏手指，张口结结巴巴地调和起来：“我，我可以，参加，训，训练的，不会，输。”
言瑾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只留下他和钟晓凡两人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钟晓凡抬起头来，朝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班长说的对，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只想着压他们一头，没想到你的感受，实在是抱歉。”
“没。”慕玖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吐出一个字。
他抬眸偷觑着言瑾的背影，垂在身侧的食指一下下扣着指甲。
又生气了。他有些烦躁地想。
“……那就这么定了？”
钟晓凡在他耳边聒噪地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他有些焦躁地撕掉拇指上翘起的那块皮，看着血珠一点点从伤口渗出，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呀，血！”
有谁惊呼一声，慕玖略微皱眉，抬手将拇指放入唇间，舌尖卷走渗出的血珠，重重地吮了一口。
唾液侵透伤口旁的皮肤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无意识地用牙齿撕咬着，似乎要将那块血肉吞吃入腹。
“喂，你没事吧？”钟晓凡担忧地看着他，可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还不快过来？”
远处传来一句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又像迷雾森林中射进来的一束光，将慕玖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回现实。
他眼神逐渐清明，愣了一瞬后放下手，迷茫地抬眼望去。
言瑾抱臂立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就来。
他在心里默默回着，加快脚步追上去。
钟晓凡站在原地，眨眼瞧着慕玖追上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也跟了上去。
……
从上次赌约事件之后，钟晓凡就给慕玖开启了篮球特训，每天除了补课一小时，还要在篮球场加训一小时，等到结束的时候，食堂都快关门了。
言瑾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惊讶。
本以为他这样的小身板，根本挺不住几天，没想到连续两个星期，慕玖全都坚持了下来，甚至没喊过一声累，就算被加训到腿软，也只是低垂着头抿抿唇，咬牙坚持着。
只是，这几日他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上课的时候犯困，补课的时候走神，就连加训的时候都险些被钟晓凡丢过来的篮球砸中。
钟晓凡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提醒了两次，见慕玖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你怎么回事？就这种训练态度，还想要在篮球赛上solo过姜浩？”
慕玖没有说话，仿佛并没听见他刚才的质问，仍旧自顾自垂头静静站着。
瞧他这副样子，钟晓凡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捡起一只篮球就朝着他的样子丢过去。
可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篮球在半空中被人截停，钟晓凡拧眉望去，言瑾手里捏着那只篮球，正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我就是提醒他一下……”他结结巴巴地张口，又觉得自己的辩解属实苍白无力，只好认命地垂下头来道歉，“对不起，我——”
道歉的话还没说完，言瑾身后的慕玖却恍然回过神来，先向他道了声抱歉。
“不，不好意思，我还，还有事，先，走了。”
他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篮球场，甚至没分给言瑾半点眼神。
言瑾望着他的背影，慢慢眯起眼睛。
钟晓凡愣了一瞬，瞧着言瑾身上的寒意渐渐散退，这才上前小声问道：“好几天了，还没到收工的时间就提前走，宿舍也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听见这话，言瑾眉头微皱：“他在宿舍没什么异常吧？”
“那倒没有。”钟晓凡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动他一根手指头，再说，咱们班怎么可能跟7班那几个畜生一样，这你放心好了！”
没有再次被欺负，那这几天魂不守舍地，是怎么回事呢？
言瑾抬手摩挲着鼻子，实在是琢磨不透，只烦躁地闭了闭眼，又朝钟晓凡摆了摆手：“那今天就先不训练了，回去吃饭休息吧。”
“得嘞！”得到许可，钟晓凡笑嘻嘻地收好篮球，同他了道了个别，便朝食堂飞奔而去。
言瑾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抬手看了眼腕表，决定不再多想，快步走到车棚。
二姨还在家等他吃饭，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事耽误自己的时间。
他推着单车，闷头一步步朝着校门口走，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朝着刚才慕玖离开的方向一直走过去，还差几十米就走到一侧常年关闭的小门。
小门周围种着爬山虎，这会儿绿油油的叶子有几处微微泛黄，从树叶掩映下，露出来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
他本想立刻转身，可人影处传来的交谈声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只，只有这，这些了。”
是慕玖？
言瑾微微皱起眉头，忙推着车子躲在角落，仔细听着。
“瞧！我这好儿子又筹到钱了！”
说话的另一个人影，是一个女人。
天气还很热，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脚上却光着。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笑起来时口中龇出两颗大黄牙，令人作呕。
她走过来，朝着慕玖伸出手，似乎要轻轻抚摸他的脸。
慕玖似乎很抗拒她的触碰，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她突然变了脸色，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着慕玖：“你躲什么？我可是你妈！如果没有我，你能长这么大？小兔崽子还敢躲！”
她嘴里骂骂咧咧地，一把揪着慕玖的校服扯过来，随意翻动着他的口袋。
“就这么点钱？你他妈让有钱的女人包养，居然就给你这么一点儿？别他妈放屁了！赶紧给我钱！难道你想让那个死老太婆在医院里住不下去吗？！”
女人厉声叱骂着，用力推搡着慕玖，可慕玖却逆来顺受，只默默承受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见没有翻到钱，女人冷笑一声，甩开慕玖破旧的背包，转身就要离开。
“好！不给老娘钱，老娘就去医院闹！”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慕玖拉住。
慕玖喉头上下滚动着，许久才缓缓挤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话：“上，上周，给你的，钱呢？”
女人一把甩开他，脸上带着厌恶：“那么一点东西，够干什么？老娘早花完了！”
她那绿豆大小的眼睛露出一丝精光，嘴角扯出一抹猥琐的笑容，盯着慕玖上下打量着：“我儿子模样这么好，只伺候一个娘们儿是可惜了，你妈我也认识不少有钱的老板，不然你就去陪他们一宿……”
“你做梦。”慕玖死死盯着她，似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女人冷了脸，一把扯过他身上的背包，口中仍旧骂个不停：“一样都是卖，前面和后面难道不一样？他妈的一天让别人包养着，连个钱都要不来，真他妈晦气，老娘牌运都被你毁了！”
慕玖一双手死死扯住背包的带子，不让她抢走，可那只背包实在是太过破旧，终于不堪重负，被她扯出一个豁口，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除了课本，其余的全都是医院的收据。
破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个豁口宛如一张巨大的嘴，正替他痛苦地哭嚎。
他蹲下身来，将散落的票据一张张整理好，又小心翼翼夹进书本中，这才拿过那只背包。
他双手捂着背包的豁口，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让背包恢复原状。
可这当然无济于事。
背包破破烂烂的，无论怎么用力捂住，也没办法复原。
他面无表情地席地而坐，怀中抱着那只背包，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肩膀偶尔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言瑾心脏抽痛了一下，似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
纠结片刻，他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
女人冷哼一声，似乎还骂不过瘾，正要抬脚踹向瘫坐在一旁的慕玖时，却被不远处赶来的保安的哨声制止。
“小兔崽子，你他妈敢算计老娘，给老娘等着！”她暗骂一句，从小门的缝隙中挤了出去。
见慕玖没了威胁，言瑾才松了口气，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上前，反而推着车子朝校门口走去。
此时地上的慕玖被两个保安搀扶起来，那只破掉的背包也被捡了起来。
他转头望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车轮，睫毛微微颤动着，默默垂了下来。
“同学，你没事吧？”保安大叔担忧地问着。
慕玖闭了闭眼，重新抬起头来。
“大叔，可以帮我报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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