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和五年,大梁在轩和皇帝的统治下国富民强,原本定北侯和长公主过世,天狼部想要在北部群龙无首之时趁虚而入;长公主刚满二十岁的长女薛小怜和十五岁的幼弟薛煐在旧部的辅佐下打得天狼部节节败退,大梁版图一直延伸到了无名河畔。
今日雁门关的天气很好,天地相接之处也显得分明起来。湛蓝的天幕之下,黄沙闪烁着眩目的光芒。天地之间似乎仅有这两种颜色,谁也不会记得几天之前这边沙砾遮天蔽日、天地混沌的景象,尸体挨着尸体,玄甲叠着兽皮。染血的断戟不知被哪方的马匹狠狠踩了一脚,就沉入了沙海之中。
“此战天狼部元气大伤,短时间之内不敢来犯了。”城楼上的一名玄衣将士向一名女子报告道。她的铠甲制式与周边的将士相似,玄色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青色的寒光;她的披风也与身边的将士样式相似,是纯白的,上边沾染了未来得及清洗的血渍。这便是玄武军的统帅,长公主的女儿,薛小怜。
薛老侯爷和长公主半月前不幸罹难,薛小怜的身上带着重孝。这十余天她带着玄武军的旧部死守雁门关,终于在三天前等来了这场几十年不遇的沙暴。薛小怜命令长公主的旧部陆遮守城,带着没有家室的、没有老父老母的梁兵组成了一支“敢死队”,带着罗盘杀出了雁门关。天狼部的人哪里料得到梁军还敢出城迎敌,只当是长公主死而复生神兵天降,纷纷丢盔弃甲。
“仅是此战,不够。”薛小怜道,“我要的是天狼部向我大梁俯首称臣,缴纳岁贡;再不济,也要他们不敢再向大梁勒索财物马匹,乖乖地呆在无名河北岸的草场里。”
“南岸可住了不少北蛮人,”柳飞狐道。
薛小怜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招招手示意柳飞狐到自己的身边来,两人并肩立于雁门关的城墙之上。沙漠的晴天,连风声都几不可闻,只能听到战后车马辘辘的声音。过一会儿,城中传来了凄凄切切的女声,唱着这样的歌谣:“大姑娘卖身三十两,把父兄安葬……”
“今日我会知会几位将军一声,我们乘胜追击;他们用什么手段,我不过问;总之半个月内,我不要在南岸看到一个北蛮人,”薛小怜的声音打断了那凄凄惨惨的歌谣,“此战雁北死伤惨重,薛家须得给大梁的百姓一个交代。”
那女声还在唱,呜咽着唱得断断续续:“大姑娘,一十六,卖身三十两……”
柳飞狐道:“近些日子在城里总能听见这歌,也不知是哪里传来,也没押上韵了,难听得紧。”
薛小怜瞥了柳飞狐一眼,又怔怔地望着城内出神,似乎是为了判断歌声的来源。半晌,她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柳飞狐的肩膀:“晓得难听,便叫他们莫再唱了,就说是——是军令。”
“是。”柳飞狐应道。
薛小怜笑了笑:“柳将军做事向来细致——说起来,煐儿同你一起回来了吗?”
薛小怜带着公主营重创天狼部,而此时此刻的薛煐,跟着一队斥候偷偷绕到天狼部后方,烧了天狼部的粮草辎重部队。
“大帅放心,煐……小侯爷自然也跟着末将一起回来,正在帅营歇息。”柳飞狐回道,“小侯爷原本还想潜入天狼部大都,烧毁四十八部的存粮,教北蛮十年之内不敢来犯……末将自作主张将他拦了下来。”
“此举有伤天和,你既是他的师父,自然应该拦他。”薛小怜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柳将军可愿随我去见见煐儿?”
柳飞狐当然是愿意的。雁门关大捷,薛氏姐弟立了大功,但没有人高兴——因为长公主和侯爷死了,死得蹊跷。先是几百年不遇的疫病在雁门关流行,再是天狼部在这个关头来犯,再偏偏是定北侯染上了这个毛病;侯爷镇守边关十余载,被天狼铁骑当着儿子的面削下了头颅,长公主也偏偏在这时“幽愤过度”,贸然率兵出城,被天狼部的人炸得尸骨无存。只有他知道,从双亲过世后,他的徒弟煐儿便日日夜夜被梦魇纠缠,闭了眼就是浑身是血的、触碰不到的爹娘。
薛煐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在和氏族争权。爹娘的死似乎只是姐姐清剿雁门关内的氏族势力的借口;长公主的死讯一传来,薛小怜便以“贪污军饷至长公主身死”为由,迅速绞杀在雁北的孙、殷一干人等,曹、赵等也在当晚“染了疫病”;在长公主死后想要争夺帅旗的定北侯的胞弟也被薛小怜杀了祭旗。
实在是果决。就是他的长姐似乎没有半点失去双亲的伤心,便已经变成了雁门关的又一只镇山虎,玄武军的下一个主人。
“我不怪长姐。”他对自己说。二叔带着亲兵将他们姐弟围在校场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怪长姐了。那天晚上雁门关的月亮比东海的鲛珠还要亮,天上的冷月和长姐手中的冷月刀一样寒气逼人。玄武军没有偏帮长姐,也没有偏帮二叔;他们只知道谁赢了,谁就是玄武军新的主人。
“煐儿,从此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姐的脸上还带着血痕。
柳飞狐教过他许多次,世间难得双子星,有才者倨傲,绝不肯屈居人下;长此以往,必然祸起萧墙。二叔在父亲过世后才想着夺权,怎么不算兄友弟恭?长姐要护他周全,也只能和二叔同室操戈,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二叔在冷月寒光中倒下的时候,薛煐想的却是,他薛煐一身好骑术,在北蛮铁骑中穿梭来去如鬼魅,是二叔教的。
所以柳飞狐和薛小怜来找他的时候,他说自己病了,不想见人。薛小怜的手按在冷月刀上,按得骨节铁青;嘴唇抿得紧紧的,半晌也不说话。柳飞狐见这模样,知道她是又要发作,正想厉声制止;又想到此时薛小怜已经是“大帅”了,实在不好在她面前端长辈架子,只能小心翼翼开口询问:“大……呃,小怜……病了也是,也是……”
“煐儿又闹小孩子脾气,你教的好徒弟!”薛小怜吃了亲弟弟的闭门羹,正愁没处发作,柳飞狐这一下正是撞在了枪口上。她冷冷剜了那紧闭的帐门一记眼刀:“前脚还要烧了北蛮的粮仓,后脚便病了;病了便见不得人,受不得风,病歪歪的一副世家大小姐作派。我看你也莫叫小侯爷、二公子了,改个诨名叫做二丫头吧!”
柳飞狐叫苦不迭:“林先生,你教的好徒弟!把这么个姑奶奶交到我手里,你倒是撂下一句‘相忘江湖’逍遥快活去也!”
柳飞狐念的“林先生”林敬,和他们这些人不同,不知来处不知去处,连“林敬”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不为人知。只知道他是当今圣上还是魏王殿下的时候养在府里的谋士,还知道他是长公主和魏王殿下的生死之交,除此之外就没了。柳飞狐也不晓得这位林先生究竟有多少本事,看他带出的学生薛小怜,他本事大抵不差就是了。
“是了大帅,二丫头要挥刀自宫,长春宫伺候万岁爷去也!”薛煐的声音响彻整个玄武军,雁门关的大雁也要被他惊下来。这哪里是病怏怏的样子!
“翻了天了!”薛小怜勃然大怒,提刀便要闯进去;见左右士卒低头讪笑,她愤愤道:“谁敢把二……二公子这阉了不阉了之类的混账话传出去,我就阉了谁。”
眼见场面就要不可收拾,此时却来了人通传:“报!大帅,高公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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