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新开水龙头的手抖出了残影，抓了好几下才顺利打开，水流砸在杯子里，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却盖不住方新激烈的喘息声。
他分不清刚才是幻觉还是梦，没办法找冉和鸣做出诊断，只能自己不断回想消化。
刚才清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睁开了眼睛，那就是睡着了起来，这一切都是——“梦”……
“这都是梦都是梦……都是……不是真的……”
方新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催促自己接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他离开了虫洞，他的战友们早已离世。
水从杯中溢出，缓缓流过台面，落在洁净如新的地面上。
方新的拖鞋被浸湿，也意识到自己破坏了常远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找回了一点神志。他的气息还是很乱，蹲下来擦地的时候，胸腔被挤压，喘息的声响弱了一些。可耳畔的声响却没有任何衰减下去的态势，他怕吵到常远，捂住了嘴。这才发现，这种剧烈的喘息声并非出自自己……
顺着声响，方新来到了常远的房间。
床上没有人，但有一个人形的水渍。常远能把保洁搞得这么彻底，断然不会湿着身子躺床上，这些水只可能是汗液……
方新顾不上自己了，寻着遗落在地毯上的脚印来到了卫生间门外。
喘息声似乎有所减弱，声调闷闷的，一听就是有人在刻意压制。果然，打开门，就看到常远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绝望地蜷缩在浴缸里。
他明明看到了方新，却又不敢抬头，死死闭上眼睛，避开一切交流。
方新驻足看了一会，心里搅着疼，慢慢关上了门。
两人隔着门，在黑暗里等待了很久很久。方新等着常远平复下来，常远等着方新离开，互相没有退让。时间配合两人的别扭劲，走得无比缓慢。
方新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腿都站麻了，从窗帘缝隙钻进来的阳光才把这场无声的对决打断。
今天谭明浩需要带自己去U星系演讲，中午就要启程，他必须尽早收拾妥当。不光他要准备好，常远也是一样。听声音，常远这一夜基本没睡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出门……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常远出来，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就开始发出刺耳的蜂鸣声，方新手忙脚乱地冲了过去，拿起东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关！常远用的通讯器型号过于老旧，连他这个过时的人都弄不清楚操作步骤，把屏幕上所有的按钮捅了一遍声音不灭反增。
“走吧，我没事了。”
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方新背后幽幽开口。方新猛一回头，看到面色如常的常远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新的幻觉。明明昨晚在黑暗中都红得透彻的眼角，现在丝毫没有哭过的痕迹，眼皮子都没肿。
常远没理方新，直接接过通讯器，按停了闹铃。
“你说的自由……可能无法实现。”
没了闹铃，常远的声音清晰无比，一点一点让方新的心沉了下去。
“衔尾蛇现在都编制已经达到万人级别，想要解散安置是十分困难的，都长着一样的脸，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你要拿什么保证不会被区别对待？”
方新张了张嘴，试图把自己预想的种种方案说清楚，却因整夜失眠喉咙发干，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可以通过整容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前线哗变，两派纷争不断，就算能够融入社会，我们又能有几天安稳的日子？”
“我……”
“我知道你是好心，这些事不单有你在考虑，艾拉和乌兰珠也试过……”
方新说不出话来，已然有了回绝谭明浩的想法。反正衔尾蛇现在解散不了，干脆就不找他了，省得自己烦。
常远似乎看出方新的意思，立马跟上了一句：“你该给谭明浩帮忙就帮忙，我在来中央星之前和艾拉聊过，你们不是还在找曾怀远的下落么？”
方新抿着嘴点了点头，他让幻觉弄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一秃噜事呢，怎么能轻易放弃。他冲着常远笑了笑，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远航的行李。
要说不说，谭明浩虽然精于算计，出手倒是大方。直接给方新和常远订了一驾无人驾驶的小型飞行器，留足了独处空间，货仓里堆满精美的餐食，休息间的家私软装也是顶配。唯一让方新别扭的便是这架飞行器只有一间卧室，也只有好大一张床……
方新猜不透这是谭明浩误会还是故意让自己别扭。
按理说谭明浩应该是知道常远的情况，毕竟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个变异体。如今的局势显而易见，让常远必须和自己绑定的目的也十分明显。可谭明浩还是如此行事，让方新不得不认定谭明浩不想让自己好过。
他埋头发信息质问，常远在一边悄无声息地收拾着行李，丝毫没有被床的规模吓到。
“哎！”方新连忙阻止，“你先别收拾，我让谭明浩重新安排一架飞行器，这一个屋……”不太好三个字还没出口，就对上了常远天真无邪的眼睛。
“咱俩都是男的，睡一块没什么问题吧？”
方新苦着脸，不知从何反驳。他心里头脏，把所有人都看脏了……都忘了自己属于少数性向，多数人不会介意同性之间同床共枕。
“你……”常远不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方新，一脸不可思议，说：“我做保洁之后都会洗澡的……不行我就打地铺，行程要紧，重新调配飞行器怎么也要耽误一天。”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方新慌忙摆手，“我我我我……我没事，就就就……是……”
方新不敢往下说，总不能把自己龌龊的心思开诚布公，只能拼命在肚子里搜刮，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我有PTSD，我怕我晚上睡着了惊醒影响你！”
常远蹙眉，又伸展开，笑着说道：“我自然不介意，我也一样啊，而且我基本上睡不着的，你要是发病了我也好在一旁照顾。”
方新擦着冷汗，放下了通讯器，打着哈哈，带着常远做到了驾驶舱。冲破大气层的阶段是不能在卧室里呆着的，两人流畅地系好安全带，在颠簸中一飞冲天。
飞行平稳后，一夜未眠的后果姗姗来迟，常远打了第一个哈欠，方新接上第二个，之后就是此起彼伏，困意弥漫在驾驶舱里。
“走吧……补个觉去吧……”方新擦着眼泪，他坚定地认为当下的情况他人都站不直，不可能再冲着常远有什么能引发立正的想法。
“嗯……走吧，我这里有些安眠药，你要吃么？”常远倒出一把药，和吃饭似的一口吞下。
方新礼貌拒绝，简单清洗一番倒在了床上。他背过身子，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根，安然闭上了眼睛。
越不想注意，越不能忽视。身旁的被褥塌了下去，背后传来一阵温热。
常远离着他八丈远，可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更不用说常远身上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的清香。
在和曾怀远同居的那段日子里，他为了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总要帮助清理，每每相拥而眠的时候，他就要反复在自己和曾怀远身上闻来闻去，四五个来回才能放心睡去。好像这种相似的气味才能带来安全感，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名正言顺地在和曾怀远谈恋爱。
方新无奈叹了口气，听着常远逐渐深沉的呼吸声，总算积攒起睡意。
突然身下一阵震颤，惊得方新窜了起来，常远的药量足够，一点没受影响只被震得哼唧了两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了。
方新站在床边东摸西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种振动是什么！
这张破床特么是个情qu振动床……只要感应到有足够的人躺上去，就会十分“应景”地开启，为应该发生的事情加油助威。
常远的腰被顶得一鼓一鼓得，人却睡得安宁顺遂。
方新苦笑着捂住了脸，好不容易冒上来的睡意消失不见，气冲冲地奔向驾驶室，给谭明浩拨去了电话。
“谭明浩！你踏马！常远是衔尾蛇编外，需要和我绑定证明他没参与局势！你给我弄这个床是什么意思！！！”
方新吼的声嘶力竭，谭明浩笑得春风满面。
“小叔，抱歉啊，谭家的资金情况最近不太好，我拿了好多用于公关。标准间的飞行器要贵一万星币，理解一下吧。我记得……这种床是有开关的，不然你把电源拆了也行……”
方新砰的一声按死电话，咬牙切齿地开始寻找开关，生怕再震一会常远就要醒了。
好在这架飞行器设计十分人性化，操作简洁明了，极大地方便了方新这个和时代脱节的古董。床停下了的时候，常远都要被震下去了，方新只能搬着常远的腿给人安顿好，自己苦哈哈地开始打地铺。
他脑子里混了太多事，关于衔尾蛇的，关于自己荡漾春心的，关于谭明浩的……一坛子五关十色的景象，搅动在一块，旋转、扭曲，再一睁眼，他回到了虫洞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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