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吃定心丸
决定复读的这个念头，在常思齐心头盘旋很多天了。
那天和老班碰完头，当晚到家他便接到了孟瑞雪准时准点的“慰问”电话。
视频打开的一瞬，孟瑞雪身着一袭白色睡裙，怀里抱着肉包一样大的Candy出现在画面里。
她的长发黑而浓密，身形稍显丰腴，眉宇流露出的幸福感就连隔着屏幕的常思齐都能感受到。
母子俩冷战至今，一时间都有些抹不开的尴尬。
自从生了Candy后，孟瑞雪的生活重心几乎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她承认这段时间是自己忽略了常思齐。
当得知孩子的高考成绩一塌糊涂，孟瑞雪第一时间并不是感到着急，而是心疼。
视频里，常思齐穿着一件烟灰色的短T，领口洗得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几个月没见，这孩子明显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了。
孟瑞雪将Candy举起，对着摄像头示意道：“小齐，来看看妹妹……已经半岁了。”
似乎是“妹妹”两个字打动了常思齐，他的眼神倏然柔软了下来，唇角衔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Candy长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珠子漆黑明亮，眨巴着看人的时候，不忘将胖胖短短的小肉手塞进嘴巴里啃咬，就连口水淌在衣领上也不知道。
常思齐短促地笑了一下，Candy仿佛被他的笑声感染了，傻乎乎地咧开嘴巴，露出两颗小小的牙。
“……她真胖。”常思齐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会说话了吗？”
母子俩以Candy为切入点，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孟瑞雪解释说：“嗯……她才刚开始吃辅食。”
那就是还不会了，常思齐心想，她可真笨！
“小齐……”坐在镜头前的孟瑞雪叫住他，欲言又止地问：“现在你还是没考虑清楚吗？”
未等常思齐开口回答，视频里的Candy很快就被人抱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母子俩，孟瑞雪犹豫了半晌，和他说起了体己话。
出国留学毕竟不是小打小闹，她仔细替孩子规划过了。
先找一家口碑在线的语言学校花一年半把雅思考过了，申请材料可以由中介公司帮忙写好，学校就选在离他们现在住的费城最近的社区学院。
Blake有一位多年的好友就在圣约瑟夫大学任教，孟瑞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动脑筋要为孩子好好谋划了。
她想让常思齐留在费城的还有一个原因——听说这座城市是某家俱乐部篮球队的主场。
孟瑞雪和和气气道：“你不是一直想练体育打比赛吗？妈妈都给你安排好，好不好？”
到最后，她的口吻几乎是接近哀求了。
常思齐望着画面里母亲的脸孔，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描绘起他未来的蓝图时，孟瑞雪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让我考虑一下吧。”常思齐骤然回过神，喃喃道：“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孟瑞雪对他高三的表现一无所知，直到这个时候一个离奇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小齐，你是不是……”她僵笑着脸问：“……在国内恋爱了？”
常思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借口洗澡便早早地结束了通讯。
那天晚上常思齐噩梦不断，梦境一下子回到父亲去世的那年，妈妈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他还那么小，却早早地学会了该怎么安慰她；之后梦境又来到外婆去世的场景，灵堂里设在院子里，他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路口吹着冷风，村里人都告诉他，你妈不要你了，瞧……她连亲妈的丧礼都不肯回来，你就是个拖油瓶！
常思齐气得和人打了一架，直到把对方的牙齿打落了一颗，对方家长骂骂咧咧地冲进家门，说要给他点教训试试；紧接着画面像电影幕布快速切换，他长大了，顶着一头烈日奔跑在火红的塑胶跑道上，跑道的尽头一直有个人在等他，给他鼓励，为他加油助威……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常思齐想要循着声源找到对方，眼前却忽然弥漫起浓浓大雾。
他一时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茫然地在四周打转。
电光火石间，一抹金光自头顶劈开云雾，刺目的光芒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那个给予他力量的人自光芒中缓缓走来，犹如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祗，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常思齐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直到听到那人说——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梦境划开一道口子，把他从混混沌沌的现实中拉了回去。
常思齐心想，如果眼前的一切真的是梦，那么他期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
决定好复读后下一步就是选择相应的高复机构，这点不难。
常思齐驱车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高复院校，据说去年一位一高的学子发挥不稳，连本科线都没保住，在该机构苦学一年，第二年就考上了本省的重点大学。
这些消息都是老班告诉常思齐的，得知他要高复后，老班没再劝他出国，而是尽心尽力地帮他安排机构报名等琐事，常思齐打从心底里感谢他。
“以后去了那里，考不好了别说是我的学生。”老班佯怒道。
常思齐知道他嘴硬心软，笑了笑信誓旦旦地：“既然选择了高复，保证不给您老人家丢人！”
“你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老班顿了顿，叹了口气说：“还有……你妈妈也跟我通过气了，让我多多关照你。”
常思齐闻言，不太好意思地收了收下巴，语气认真：“您已经帮我够多的了。”
敲定完所有的事，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是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行之了。
到这一步了，他才生出一点点心虚的感觉。
“我决定复读一年。”常思齐轻轻蹙眉，语气试探：“你愿意在大学等我一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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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俩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叶小麦吃着手里的西瓜，含含糊糊地开口，打断了徐行之迷乱的思绪：“发什么呆呢你！”
徐行之被他这么一喊，蓦然回过神，反而责怪道：“你叫什么魂！”
说完夺过桌上的餐叉，径自挑了一块红艳艳的瓜果塞进嘴里。
这是常思齐告知他决定复读后的第三天，距离志愿填报过去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
徐行之随之做好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他心里没底，又不晓得能找谁说，只能跑到幸福果园来，跟跟叶小麦一块儿吃水果，侃大山。
叶小麦的高考成绩跟他一对比是很一般了，填报的几所院校都在海市周边，两个三线小镇。对于学校好坏与否叶小麦不懂，但一听说读大学可以肆无忌惮地谈恋爱了，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自觉地开始健身锻炼，吃轻食，每天两小时篮球起步——可惜收效甚微。
两人窝在收银台前头对头地啃完半个西瓜，叶小麦擦了擦手主动邀请说：“待会一块儿咱们打球去吧？我请你。”
徐行之大为震惊，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他问：“你……和我？打球？”
“是啊！”叶小麦嘻嘻笑说：“南城体育场馆对外开放了，半小时才30，又不贵。”
他做了个原地起跳的投篮动作，又自鸣得意道：“你看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点？”
那可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徐行之心说。
处于朋友之义，他不好打击叶小麦的自信心，委婉地找了个借口便准备溜之大吉。
叶小麦哪里肯就这么放人走！
他双手叉腰挡住徐行之的去路，气势汹汹地指责：“你到底是不是兄弟啊！”
“是是是，当然是了！”徐行之双手抱拳，讪讪地替自己辩驳：“你别误会……我是真有事，下回一定！”
“你放.屁！”叶小麦激动地控诉他的可耻行径，肉乎乎的两颊不自然地鼓动着：“你是不是自己情路不顺，也巴不得我交不到女朋友？”
老实说，叶小麦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
当他得知自己的好兄弟跟姓常的搅和到一块儿去时，他只是有点小小的吃醋……和嫉妒；后来这俩人的所作所为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叶小麦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或者回避，虽然他嘴上总是喜欢损姓常的这不好那不好，也不明白徐行之到底看上他哪点好了，但是平心而论地说，他是很替徐行之开心的。
姓常学习不好，但胜在长了张酷酷的帅脸，徐行之也不差，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很养眼。
他打从心底里希望，全世界的帅哥都跟帅哥搞基去吧！剩下那些尖嘴猴腮、其貌不扬的男人和他竞争美女姐姐……哼！论相貌他比不过徐行之就算了，那些LOW货还不是轻轻松松被他K.O！
只是他这话说得太不应该，太冲动了，叶小麦咬咬牙，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但还是晚了，徐行之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果不其然，徐行之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他用叶小麦从未见过的冰冷语调反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啊……”叶小麦嘟嘟囔囔了两句。
明知自己有错在先，他还是梗着脖子坚持：“是你自己说的，你跟姓常的接下来……”
“够了！”徐行之高声制止，“不用再说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视为最好的朋友的人，背地里怀着怎样一颗恶意的心，去揣测他的感情。
这个念头使徐行之顿时感到浑身无力。
他想，或许叶小麦也和那些人一样，从来就没有正视过他——去他.妈的狗屁兄弟！
-
七月中旬的某个清晨，一切准备就绪，常思齐开始了高四生的第一天，启程出发前，他在手机上给徐行之发去消息。
十多分钟的等待过后，常思齐在无尽的失望中将手机扔进背包里。
窗外下起雨，他撑着伞从家里出来，沿着坑坑洼洼的石阶小径，一路走到门口的公交站牌前。
站牌设立了半年有余，乘客寥寥，每天的早班车上总是空荡荡的。
常思齐在雨中耐心等待。
不多时，公交车从雨幕中缓缓驶来，雨水打湿了车窗的玻璃，叫人看不清里头坐着的人。
几分钟后，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站牌前。
车门伴随着“吱呀——”一声打开，从前门下来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
与此同时，常思齐顺势收起手里的伞，这个举动使他恰好错过了与对面人的狭路相逢。
两人险些失之交臂，直到徐行之开口叫住他——“你去哪儿？”
这个声音让常思齐的心理防线在一瞬间崩塌。
在一片漫天飞扬的尘土中，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雨水流进了他的眼睛，变成了温热的泪又流出来。
视野里，徐行之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蓝色牛仔裤，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新配的眼镜，面孔白净又透着几分学生气，笑起来依旧是那副斯斯文文的俊秀模样。
“你、你怎么来了！”常思齐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嗓音却带着几分哽咽。
明明是那么地期盼能见到他，可是见到了，却又舍不得了。
“……来给你吃颗定心丸。”徐行之说完话，将怀里的东西展开给他看。
那是一份火红色的录入通知书，书页展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刺痛了常思齐的眼睛——
徐行之同学：
你已经被海市大学正视录取为二零XX级新生。谨向你表示热烈祝贺……
在常思齐震惊的目光中，徐行之笑了笑，伸手环抱住呆愣在原地的人。
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的通知他：“我答应你，提前在大学等你一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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