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儿饭,我替你守着。”温雪意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但在莫寒听来,那声音宛如飘在另一个空间当中,一会儿靠近左耳,一会儿靠近右耳。
莫寒眨了眨眼,润滑了一下酸涩的眼球,才看清身旁站着的女人。
“我不饿,你吃吧。”
女人轻叹口气,搬了个凳子挨着她坐下:“大姑她一定也不舍得让你这样干耗着的,你吃点,她准会开心。”
听了温雪意的这番话,莫寒似乎真的被打动了,她看了看病床上面色蜡黄的莫晓玲,抬手准备去够桌上的小笼包。
还未来得及往嘴里送,莫晓玲的监测仪器响起了一连串警报的“滴滴”声,几个指示灯接连亮起了红色的光。
两个护士急匆匆跑进来查看莫晓玲的情况,其中一个看了一眼,又急忙去喊医生,一时间,并不宽敞的病房乱糟糟一团。
莫寒手里的小笼包滚落在地,她站起身向后退开,给前来抢救的医护人员让出位置,手足无措。
温雪意站在她身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床上的莫晓玲脸色越来越黄,越来越灰,逐渐淹没在医护人员的背影里。
......
镇上的人向来都十分看重红白事,但莫晓玲的葬礼却办得很粗糙。亲戚朋友一听操办的人是莫伟志,都不愿意被他再坑一回礼钱,能推脱就都推脱不去。
莫寒不愿意与那些人再见面,没有出席葬礼,莫伟志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或许,已经当她是死的了。
自莫晓玲去世后,莫寒一直无精打采的,她时常在心里自责,是不是自己讲话太不顾轻重直接导致了莫晓玲的病发。
在头七去墓地看望莫晓玲时,莫寒在墓碑下放了一兜新鲜水果,站定片刻,泪如雨下。
温雪意早就猜到她的心结所在,拉着她坐下,拿起一个橘子剥开,一半贴着墓碑放下,一半塞进莫寒手里。
“大姑去更好的地方了。”
莫寒握着橘子,说不出话。
“人来这个世界上,就是受苦的,大姑福气大,苦早早就受完了。”温雪意接着说道。
“真的吗?”莫寒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温雪意点了点头,望着山腰上大片的墓碑,语气也惆怅了起来:“真的,你看,我们现在的日子,不苦吗?”
“苦,简直苦死了。”莫寒吃了一瓣橘子,酸甜的汁水混杂着苦涩的眼泪在口中弥漫开来,“你说,我们还要受多少苦才能解脱啊?”
“谁知道,说不定等会儿下山的时候咱俩双双坠亡,直接就永生极乐了。”
“别瞎说。”莫寒不爱听她这么随意地把生死挂在嘴边。
“你看看,人就是这样,活着要受苦,死又不愿意死,真是好笑。”温雪意咧了咧嘴,也剥开一个橘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那你,会陪我一起吃苦吗?”
不知怎的,这句话从莫寒嘴里脱口而出,她不自然地撇开头望向另一边,手指蜷紧了。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沉默的几秒内,莫寒感觉犹如过去了一个世纪。
“莫寒。”温雪意叫她的名字,语气略显沉重。
她不敢应。
“莫寒。”温雪意又重复了一次,“下周,我就要回去了。”
“啊?哦......嗯,那到了桐市我们再见面。”
“我不回桐市了。”
莫寒顿时喉咙发紧,转头看向温雪意时,眼角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嘴巴动了动,说不出话。
女人抬手覆上莫寒的小臂:“对不起......”
“你别说对不起!”莫寒一把甩开女人的手,“霍令杉,你是要回霍令杉那里吧。”
她死死盯着温雪意,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期待着她会否定自己的猜想。然而温雪意却一言不发。
不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莫寒彻底心凉了。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莫寒垂着头,低声问。
温雪意再次朝远方的山岭望去,良久,她开了口。
“莫寒,其实网上能查到的那些新闻,都不是真的,准确来说,不全是真的。”
莫寒想起那些介绍温雪意身世的新闻,说她是万夏集团董事长夏进的继女。
她接着说道:“那个男人害我妈进了精神病院,她去世后,心里有愧,才认我做了女儿。”
“这些和霍令杉有什么关系?”
温雪意沉思良久,似乎是在考虑如何用最简单的话把这段复杂的关系讲清楚。
“她是我妈的学生,我妈察觉到自己精神出问题后,我年纪还小,就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她打理了。”
片刻,她补充道:“这些年,她照顾我很多,也一直盼着我回去接手,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温雪意说得很明白了,但唯有一点,莫寒感觉她在避重就轻。
“霍令杉喜欢你。”直截了当地,莫寒替她说出了温雪意试图隐瞒的事实。
“我一直都知道。”她又话锋一转,“我欠她很多......”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莫寒发问,似乎是在问温雪意,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而不论是温雪意还是她自己,都没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来。
她站起身,山里起风了,呼啸着从她耳边掠过,带起缕缕鬓边的碎发。或许,在榆树镇发生的一切,也都应该交由山风,让它带走,吹散。
“我们还剩几天?”她问。
温雪意想了想回答道:“三天。”
三天,三天后,温雪意将踏入与她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且是她穷尽一生也难以接触到的世界。
“好。”
只剩三天,这个数字时时刻刻萦绕在莫寒的脑海中,三天,七十二小时,至少她还有七十二小时的时间可以拥有温雪意。
在坟前与莫晓玲道别后,莫寒拉着温雪意离开了。
她们下了山,沿着山谷走了一公里,转而又沿着另一道山沟走去。
刚开始,沉重的气氛还很浓烈,但山路崎岖,爬了几个缓坡后,两人累得不行,都开始气喘吁吁。
温雪意实在是走不动了,扶着石块往后一靠,上气不接下气:“莫寒,不至于吧,你是想把我拐进深山,要我的命是吗?”
莫寒在她前面几步距离停下,回过身等她。
“别开玩笑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喘,“时间紧迫,大老远来了,带你看看我们榆树镇的风光景色。”
“哈哈哈哈。”温雪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行行行,我真的佩服你。”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有了宣泄口,温雪意笑了一阵又一阵,等到山谷中的回音彻底消散时,两颗饱满的泪水紧跟着渗出了眼角。
温雪意保持着弯腰休息的姿势没动,垂下来的发丝恰好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眼眶挂不住那两滴泪,在重力的作用下直直地落向地面,在尘土中砸出两个小坑。
害怕泪水再次决堤,她赶紧抬手抹去泪痕。
“走!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北方冬天的山里一片萧瑟,坡上的枯草在风里簌簌作响,温雪意想不出这里还会有什么好景色。
然而当她们绕到山的另一侧时,眼前的景开始象让温雪意说不出话。
一条狭窄而并不陡峭的山谷向上蔓延,山谷两侧的坡上长满了灌木状的植物,它们没有叶子,干枯杂乱的枝杈上长满木刺,那些木刺保护着的,是大片大片饱满的金黄色果实,黄豆大小,一个挨一个挤作一团,招摇刺眼。
这一条沟两侧,满满的一片金黄。一条天然形成的小瀑布从坡顶流下,在岩壁上冻成倒挂的冰锥,只剩一股细流顺着山沟流下来,在山底汇聚成一个小水泊,也都冻结实了。
“这是野沙棘树。”莫寒摘了一颗放在嘴里,果实炸开的瞬间,酸甜刺地她眉头紧皱。
温雪意喝过沙棘汁,但这样纯天然的植物还是第一次见。她也吃了一颗,眉头也跟着皱紧。
“真酸!”她龇牙咧嘴道,但酸味过后,是浓重的甜。她咂咂嘴,又摘了几颗放进嘴里。
“好吃吧,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来这玩。”
“真好。”温雪意喃喃道。
“你呢,小时候都玩啥?”莫寒问。
“小时候......”女人轻笑道,“很无聊的,学钢琴,学小提琴,学书法。”
和莫寒想象中有钱人家的小孩一样,温雪意的童年,有殷实的家境,也有严格的母亲和上不完的艺术课。
莫寒未做评价,她往坡上爬了几步,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撕开两半铺在冰面上,伸手要拉温雪意上来。
“教你玩个好玩的。”她坐在前面一半塑料袋上,温雪意坐在后面。
“抱紧了!”她喊了一嗓子,手抓着一侧的树枝一个借力,两人便向坡下滑去。
塑料袋在冰面上宛如抹了润滑油的板车,温雪意还没来得及惊呼,人就已经滑到了坡底。
“你......你!”她坐在原地还没缓过劲来,“你们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是啊。”她轻快地答道,重回童年的感觉让莫寒也浑身是劲。
“再玩一次,走!”她捡起有些磨损了的袋子往坡上跑。
温雪意挣扎着站起身。
“等等我。”
然而她冰面很滑,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儿。身体重重砸到冰面上,那一小块裂开来,大量积水漫出,一下子就把温雪意的裤子浸湿了。
看到情况不对的莫寒一个箭步冲了下来,但也为时已晚。
“我的屁股,好疼!好冷!”温雪意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莫寒却笑了,她扶温雪意走到安全的位置,替她揉了揉女人一直叫嚷着疼的地方。
却被女人龇牙咧嘴地躲掉了。
“干嘛干嘛!这可是在外面,怎么就上手了?”
看着女人花容失色的模样,莫寒感到一阵暖流在腹中涌动。
“这可是在深山里。”
说完,她揽过温雪意,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唔......”
女人欲躲,但一想深山老林的哪会有别人,也就不在意了,勾住莫寒的颈子,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一只鸟从坡上扑棱棱飞向树梢,发出一声清脆的啼鸣,响彻山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