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完全黑成一团墨之前，两人回到了租住的旅店。房间里一整天都关着门窗，把暖气散发出的微薄热量积攒了一屋子，一进屋，头上身上的雪片瞬间就融化成了星星点点的水珠。
莫寒放下从街上顺手打包的酸汤水饺，急着帮温雪意脱下浸满了水几乎快要冻硬了的裤子。
温雪意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解腰带的莫寒，浓密的发顶上有个浅浅的发旋。她抬手去摸，微微沾了雪水的头发略显潮湿，弄得她手掌心痒痒的。
她的腰带系得紧，莫寒抿着嘴，神情专注。
那是为自己的情人专心做事的眼神。温雪意的视线开始抖动，她迅速撇开去，不让自己过度沉沦。
“好了，快去床上盖好被子。”莫寒拽下湿透的裤子，把温雪意赶上了床。
她把酸汤水饺端过来，揭开打包盖，一股热气腾腾升起，她塞了个勺子在温雪意手里：“你先端着吃。”
说完，她用毛巾把暖气片擦了一遍，确保没有灰尘后，把裤子潮湿的那一面贴着暖气铺好。
“这暖气不烫，但估计一晚上也够烤干了，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穿。”莫寒背对着温雪意道。
身后床上的人却没有应她。
“怎么了？”莫寒问着，整理裤腿的位置，让裤子尽可能多地受热。
隔了几秒，床上的人才重重咳了一声。
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的莫寒赶忙回头，她急着查看温雪意的情况，根本没有留意到被子下震动了一声便被匆忙关掉的手机。
温雪意没在吃饺子，而是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里，双眼紧闭，眉头像是在忍受痛苦般皱起。
“你哪不舒服！”莫寒想用手背去试温雪意额头的温度，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冰凉后，俯身下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
温雪意缩在被子里嘤咛了一声，果然，额头的温度显然高得不正常。
“冷。”她小声道，“帮我买点退烧药吧。”
“好，坚持一下，我很快回来！”确认她意识清醒后，莫寒抓起外套就出了门。
走在路上，莫寒自责地要死。
她哪里不知道温雪意跟她这个从小在土里长大的糙人不同呢？哪里不知道冬天穿着湿衣服容易生病呢？但她被温雪意口中的“还剩三天”吓怕了，是她自己任性领着温雪意去深山里，是贪念让她毫不顾忌此时正是刺骨的北方的冬天。
还没到药店，她已经在大脑里想好了几样可以搭配在一起吃，药效也最好的退烧药，这样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温雪意也能快点好。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百货超市，她想了想跑了进去，买下了一床紫色碎花厚毯子和一个小腿高的取暖器。
攥着药袋子，咯吱窝里夹着毯子和取暖器，莫寒走在雪地里的脚印有些歪斜，但速度却越来越快。
到时候她把取暖器插上电对着床，再给温雪意用厚毯子裹得暖暖的，喝点热水吃了药睡一觉，基本就没有大碍了。
不管温雪意是热了还是冷了，她都会守在她身边，把她照顾地好好的。
想着这些，莫寒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从心底升腾。
她不再独活于世，她有想要一直照顾下去的人。
尽管只剩三天，她也会抓住最后的时间，不留遗憾。
莫寒跑地飞快，旅店生锈的铁架子楼梯被她踩地吱吱作响。然而当她推开门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房间里的温度，好像比她走时低了一些。
房间很小，床上的被子瘪瘪的，温雪意不在里面是一目了然的事实。
但她还是不死心地走到床前，掀开了被子。
除了泛着褶皱的被单和枕头，什么都没有。
手里的毯子和取暖地跌落在地，砸到地上时发出零件磕坏掉的破碎声。
莫寒觉得两腿有些软，她扶着床沿缓缓坐下，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所措。
她完全不知道温雪意现在在哪，但她已经隐隐觉出，温雪意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
二十分钟前。
裤子湿了没多久，温雪意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但她不忍破坏莫寒的兴致，一路强撑着说说笑笑。
直到坐到床上时，她才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
酸汤水饺闻起来很鲜美，但她浑身酸痛没有胃口，只端了几秒便觉得沉重，放到一边后刚躺好，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长长的一声，是电话。
这一声如雷般将她惊醒，她用力咳嗽了一声试图掩盖震动声，一边迅速按掉了电话。
不用看来电显示，她知道是谁。
明明说好的尽可能不打扰，但霍令杉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打电话，她不能容忍温雪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回去的时间是已经约定好的，在仅剩的这三天里，温雪意并不想让第三个人来扰乱她与莫寒最后相处的时光。
于是，尽管莫寒已经接受了霍令杉的存在，但当她来到床边询问哪不舒服的时候，温雪意还是本能地把再次振动的手机直接关了机。
温雪意知道霍令杉急起来容易做出格的事情，但她没有想到，在莫寒买药离开的不到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在旅店下停稳，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上了楼，只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就推开径直朝床上的她走了过来。
温雪意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们是怎么从外面把门打开的，其中一个人就朝她递过去了一部手机。
开着视频电话，对面是霍令杉。
“雪意，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不接我电话。”
温雪意厌恶极了这种行为，挡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
但对面的人却发现了异样：“你怎么脸色那么白，吃的不好吗？还是生病了？我就说榆树镇那种穷乡僻壤不要去，你受不住的。”
一个黑西装的男人从随身带的应急箱里掏出一把测温枪，朝温雪意的额头上一扫，随即向手机里的人汇报。
“霍总，小姐现在正在发烧，体温38.2摄氏度。”
“什么！”霍令杉的音调抬高，“现在，立刻，你们两个给我把她带回来！不，先送到附近最好的医院检查，听医生安排！”
“是。”两个男人应下，“小姐，抱歉了。”
说完，一人把温雪意拦腰抱起下楼，一人走在后面关门。
不管温雪意如何拳打脚踢地挣扎，如何祖宗十八代地问候，都没能起到丝毫的作用。不到一分钟，她就被放进了黑色轿车的后座，手机也被男人以“妥善保管”为由收了起来。
当黑色轿车的最后一丝尾气在拐出旅店的十字路口消散时，莫寒扛着毯子和取暖器正要往旅店的楼上跑。
她喘着气，手里紧紧攥着装着退烧药的塑料袋。
......
在床上不知道枯坐了多久，莫寒打了个冷颤，才感觉手脚冰得像被冻住一样。
她打开取暖器的包装盒，插上电，调到最大档位。
橘黄色的暖光从这个小东西里散发出来，带着强劲的热度，大有吞噬掉周遭一切寒冷的势头。
莫寒伸出双手去烤，“啪嗒”，“啪嗒”，两大滴眼泪落在手背上，顺着指缝流下，有一滴渗进了取暖器里，瞬间被“嘶”的一声蒸发了。
不是说还有三天吗？就连三天，她都不能拥有吗？
莫寒心里不住地问，眼泪不住地流。她忍不住去想，温雪意的离开是早就安排好的，还是突然被迫的。
甚至不禁去怀疑，温雪意那么急着叫她去买药，是不是把她支走，自己好快点离开的一种借口。
不知道该恨还是该心痛，莫寒“呜呜”哭出了声，整个人从床上跌落，跪坐在取暖器旁。
莫寒顺势搂住那努力散发着温暖的小东西，止不住地呜咽。
这好像是她唯一能主动拥有的温暖了。
但怀里炽热的温度推醒她，取暖器不能离得太近。
等她哭累了，才发现那东西已经烫到无法触摸，在她右侧小腹的位置，里面穿的保暖衣已经被烫出一个大洞，底下指节大小的一块皮肤也被烫破了皮，狰狞着暗暗的红色。
是该很疼的，如若不好好处理，说不定要发炎留疤。
但莫寒只是把撩起来的衣服放下，调低了取暖器的温度。
反正迟早是要分别的，至此，便结束好了。
温雪意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
莫寒拉黑了温雪意的所有联系方式，从此以后，她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来得及告诉温雪意，上次经由宋教授认识的艾德琳教授向她发出的邀约，她一直在犹豫。
在与温雪意缱绻的刹那，她甚至考虑过，如果她一直能在桐市见到温雪意，她甚至可以不要那个出国深造的机会。
现在来看，比笑话还可笑。
她当下就给艾德琳教授发了消息，表示愿意尽快加入她的团队。
她不是无路可退，她也有更好的未来。
为了防莫伟志，大姑莫晓玲在知道到自己的病不会好了之后，就写了遗嘱，把财产全留给了莫寒。
这笔堪堪五位数的微薄遗产，成了莫寒远赴重洋，开启新人生的启动金。
艾德琳教授很快给出答复表示欢迎，第二天，莫寒就背上背包，买票回桐市。
上次的帖子风波后，宋教授大部分时间就在家中小院侍弄花草，对学校的事情不再过问，说是提前退休也不为过。
莫寒仍担心出事，没有跟他见面，只在电话中表示感谢他提供的种种机会，已准备动身出国学习，有时间再联系。
邓悦知道她很快要走后，说什么也要拉着她去通宵喝酒。此去一别，的确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莫寒答应下来，在出发前一晚，随她来到了上次去过的那家酒吧。
宝们，莫老师要留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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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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