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得脱牢笼
柳朝闻不知已靠着那光滑冰冷的井壁多久,四肢的力气似在一点点被抽离,胸口憋闷得如同被石块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强提一口气,意识却早已朦胧。迷蒙之中,仿佛有一束光自远处微微透来,宛若隔世。他下意识地循着光亮行去,脚下传来“咯吱咯吱”雪地踏破之音,低头看时,却见脚靴已没入皑皑白雪之间。前方天地一片素白,枝头红梅点点,彷如琉璃世界,静美非常。他却无心欣赏,心中只觉茫然。
“朝闻……朝闻……”
有声音从风中传来,轻柔如雾,仿佛谁在极远之处唤他。他循声回头,只见四野空旷,依旧是无尽白雪,并无人影,连那声音也似被风吹散了去。他心头空落,转而又往前走。行至林中,却见前路雾气渐浓,影影绰绰,愈走愈迷,令人生出不安。
就在此时,那声音再度响起,愈发清晰:“朝闻。”
是叶尘。
柳朝闻霍然回头,果然见一树繁梅之下,叶尘正缓缓回首。一袭白衣,衣袂轻扬,手中执着一只酒囊,朝他微一示意,随即仰首饮尽,眉梢眼角皆是熟悉的笑意。
他心下一喜,正要上前——
“师兄——”
突如其来的唤声自背后响起,带着血腥与怨恨。他猛然回身,竟见程奕自雪中缓缓走来,眼中泪痕犹在,却滴着鲜血,一步一滴,渲染出脚下一片猩红。
“师兄,你为何不先救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凄厉与控诉,“是因为她是老君门弟子?还是因为她是天琴山庄的少庄主?”
柳朝闻张口欲言,想说他根本不知道蓝文茵的身份,可声音却像被人封住了咽喉,哪怕拼尽全力,也发不出半句。
程奕冷冷一笑,血自唇角溢出:“师兄,你好狠的心。”他一步步逼近,眼中恨意仿佛能灼烧人魂,“那现在呢?我和叶尘,你救谁?”
话音一落,地面猛地一沉。程奕脚下的雪地如沼,正将他缓缓吞没。
“不要!”柳朝闻低吼一声,疾步向前,伸手去拉,却刚握住程奕的手腕,便听得背后风声疾啸——
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奔叶尘而去!
他猛然回首,只见叶尘仍站在梅花树下,那一袭白衣于雪中尤为夺目,而那支箭矢却快得似闪电,眼看便要洞穿他胸口。
“叶尘,小心!”他嘶声大喊,身形欲动,奈何脚下如铅铸一般沉重,竟迈不出半步。手中还紧攥着程奕,挣也挣不开,只觉双臂欲裂,身心撕扯。
风起处,满树红梅倏然飘零,花瓣凋谢于风中,未及坠地,便已化作灰烬;雪仍在落,唯有叶尘立处,雪地之上悄然晕开一抹殷红,正缓缓扩散。
柳朝闻睁眼看着叶尘中箭倒下,胸中仿佛被万刃穿心,痛得无法呼吸。
可他,却一动不能动。
那一刻,天地尽寂,唯有风中枯梅簌簌,吹落满地哀愁。
——
日头已西斜,山间雾气愈重,四周树影参天,枝桠遮天蔽日,使得山路愈发幽暗难辨。叶尘行于其间,只觉路径扑朔,识路愈加艰难。幸而海棠似对山势极为熟稔,未曾停步,也未曾疑迟,举手投足皆似循着旧径而行,仿佛她并非涉入林间,而是从这片林雾中走出的一部分。
她引着众人左折右绕,未消多时,便已抵达第一株形貌古怪的老松。叶尘目光一扫,立刻认出了先前所经之地,心头一沉。
再行片刻,前方便隐隐见得那片落叶散乱、箭矢残留的空地。
“就是这里!”叶尘翻开一丛草叶,摸到自己留下的记号,语气顿时一紧,“大家小心,莫要再触动机关。”
众人止步,四下探查。叶尘俯身伏地,贴耳而听,又轻轻叩击地面,沉声唤道:“朝闻!朝闻,你听得到吗?”
云卿早已心急如焚,此刻也跪下重砸地面,一边用力,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柳朝闻的名字,语中竟带出一丝颤音。
玉虚宗弟子见状,也纷纷俯身查探,不断以锤器击敲四周地缝。
“这样乱敲乱撞,能找得到机关吗?”海棠目光微冷,轻轻拂开两个正在踩在机关上的弟子,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叶尘闻言,神情越发焦急,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半分未抬,口中却低声应道:“就是这儿,我记得清清楚楚。先是箭雨袭来,朝闻将我推开,他自己后退至此,地面陡翻……他就这样落了下去。之后我再试,已无一丝动静。”他语尾微颤,忽然抬头,眸光灼灼,直视海棠:“你,究竟能不能打开这里!”
海棠微一蹙眉,却未与他争执。她不过稍一顿步,便转眸向四周扫视,神色重新归于冷静。
她走至几株枝干交错的老树前,静默片刻,随即屈指掐算,口中似默念几句。继而绕着机关所在缓缓踱步,每一步皆极有章法。忽然,她止步于一株古槐之前,目光落在树根之下,淡声开口:“在这里。”
云卿已等不及,急步带人赶来,口气也不似先前般焦躁,反倒放低了几分:“姑娘请吩咐,我们来做。”
海棠颔首,抬手指向树下某处,声音冷静:“你站这里。”
她步行至另一株方位对应的槐树下,又唤一人,“你在此处。”
如此一来,十余名弟子被她按图索骥般分别指至各处,远近错落,恰似一局奇阵初成。
叶尘在一旁看着,心中微讶:“不是寻常八卦步位……这是万荷岛的‘杏坛八佾阵’。”他目光微敛,已将诸人站位尽数记下。
待众人站定,海棠才低声道:“铁链在树下。听我数三声,齐力拉动。”话音方落,她便不再耽搁,语速微紧:“一、二、三——”
十余人齐声应诺,用力拉起。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机关终于应声而动,地面板块缓缓翻转,露出一个四五丈深的陷坑。寒气扑面而来,钢铁所造的井壁泛出惨白冷光。
众人齐齐俯身望去,叶尘心中一紧,只见井底昏暗中,有一人影仰卧不起,衣衫凌乱,正是柳朝闻——他闭目不动,脸色苍白如纸,不知昏迷多久。衣侧隐有血痕,似是擦伤所致,却不见致命之处。
“朝闻!”云卿大呼,声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
叶尘却已不言,只手一松,整个人已自井口跃下!
这地牢并不宽阔,叶尘落地之时,便已来到柳朝闻身侧。他蹲下身来,轻轻将柳朝闻半身扶起,一手探上他脉门。脉息虽微,却稳健有力,显然不过是因气息滞阻而昏厥。叶尘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唤道:“朝闻?听得见吗?”
柳朝闻未醒,眉头微蹙,神情带着些微不安。却在这时,唇齿间隐隐溢出几句呓语,声音极轻,叶尘一时听不分明,只得将耳贴近细听。
“叶……尘……小心……箭……”
叶尘一怔。
他没想到柳朝闻直到此刻,尚在梦中念着要他小心。他凝视着那张苍白面容,目光中泛起复杂情绪。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将人搂得更近些,低低叹道:“傻子。”
上方众人望不清井下情形,云卿急得团团转,见绳索放下仍无回应,不由焦急唤道:“叶兄,朝闻怎么样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上来再说!”
叶尘应了一声,将绳索绕过腰身,又将柳朝闻小心打横抱起,仰头道:“劳烦诸位,拉我们一程。”
众人齐力拉动,不多时,井口之下传来铁索磨石之声。
在被缓缓拉升的途中,井壁间微有余光透入,叶尘低头望去,只见井底偏角处竟有几具久已腐朽的尸骸,衣物残破,但依稀可辨巫毒教的纹饰。
他心中一凛,面色微凝:“竟是巫毒教的人……”未及细思,身形已被人拉至井口之上。
他脚步未稳,云卿便已奔了上前,神色慌乱:“朝闻如何?可有受伤?”
叶尘正要开口让众人稍避,却忽觉怀中人微微一动。他垂眸望去,只见柳朝闻眼帘颤动,缓缓睁开一线,目光朦胧,唇中轻声吐出一句:“你没事……就好。”简短四字,如重锤击心。叶尘怔了怔,只觉心中一软,酸胀难言。他正欲应声,柳朝闻却已再次陷入昏睡。叶尘轻手将他放于地上,俯身再次仔细检查,所幸基础外伤都不算重,此刻也已经慢慢结痂,并无大碍,想来不过是陷于地牢太久,气血闭滞。
他拂去柳朝闻鬓角尘土,指腹轻抚其额,神情难得柔和。而后起身对云卿道:“他无大碍,不必过虑。今日多谢诸位相助,接下来便劳烦诸位在前开道,我背他下山。”
众人听了,各自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云卿却看着叶尘抱人起身,忽然似笑非笑地道:“你与他……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叶尘未答,神情自若,转身便走。
海棠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背上那人身上,语气淡淡道:“他……也是敕封庄的弟子?”
云卿侧目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现在还不是……以后,说不准。”说罢,他双手抱臂,快步追上众人。
山路清冷,夜风拂面,树影婆娑。
不知走了多久,柳朝闻忽而又缓缓睁眼,夜色在他眼中略显迷离。他望着那熟悉的侧影,觉山色正自耳畔掠过,风声轻响。他抬起手臂轻轻收了收,却不知是梦是醒,只痴痴望着背着他的那人,唇边悄然浮出一抹浅笑。
“怎么你总是在背着我……”他低声喃喃,仿佛说与风听,又仿佛早知不会得答。
叶尘听罢,嘴角轻轻一动,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反手在他腿上轻拍一下,不语不言,只负着他,步履沉稳,随众人一同往山下镇中而去。
夜风中,松涛阵阵,几盏灯火遥遥浮现于前方山道,渐亮。
回到寨子里的客栈时,夜已深沉。
叶尘将柳朝闻安置于床榻之上,见他再度沉睡,不由心下微紧。云卿还特意请来慕容九真亲自探视。慕容九真诊过脉息,只言并无大碍,不过是困倦加上井底闷气所致,休息两日,气血调和便能痊愈。云卿这才放下心来,原欲留宿照料,可见叶尘始终不离,言语虽少,神情却不曾移开柳朝闻半分,想了想,也不多言,陪坐至夜深方才离去。
房中只余叶尘一人,他将沾湿的布巾拧干,细细地擦去柳朝闻脸上残留的灰尘与血痕。灯影昏黄,光摇影动,他的手指划过那双浓墨似的剑眉,不禁想起那双清亮的黑眸睁开时的神采。
鼻梁挺直,唇形饱满,笑起来时还带着些不羁,仿佛再难的事也不过如此……叶尘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庞,指尖一紧,将布巾攥得更牢了些。
他低声叹息:“怎么偏偏就是你……”
灯芯未剪,油灯渐暗,室中光线一点点收拢在他的身影上。他心中忽生一丝恍惚——他与柳朝闻的缘分,也许终究不过如那一日百冈红梅,在雪色之中怒放一瞬,终归是要化在阳光底下的。
他缓缓起身,转身欲离,忽觉床上人微有动静。
一双眸子静静望来,眸光清澈却不失温度,仿佛已注视了很久。叶尘一时怔住,喉头像被什么噎住了一般,话到嘴边,竟全然说不出。
柳朝闻只是默然看着他,仿佛将他藏在梦中许久,如今终于得见。他伸手握住叶尘那只还湿漉漉的手,将他手中的布巾挤了出去。那一瞬,柳朝闻只觉得叶尘的手寒如冰霜,让他有一刹那恍惚觉得仍在那场噩梦之中,生怕下一刻他便又倒在了血珀之中。
他握得更紧了些。
叶尘轻笑一声,语气柔和:“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柳朝闻唇角轻牵,眸中却透出一分不舍与依恋。他将叶尘的手缓缓引至自己胸前,声音低低的,却极为认真:“有。方才做了个噩梦,梦里的你……要走。到现在,我心口都还疼。你能感受到吗?”
那句“你要走”,像一根细刺,不偏不倚扎进了叶尘的心头。他低头看着被他紧握的手,只觉那股热度顺着掌心缓缓沁入胸臆深处,将他一颗心烧得发烫。他从未听过柳朝闻说这样的话,带着占有,也带着深情。他忽而觉得,这人像个执着的少年,以为握紧了,便能留下。
——傻得有点可爱。
他眸中浮起一丝笑意,却故意道:“是吗?可你昏迷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柳朝闻见他笑了,本觉心安,谁知下一句却让他一怔,眉头微蹙:“我说了什么?”他略带几分担心地挣扎着坐起身来,又朝里侧挪了挪,抬手轻拍床榻一角,示意叶尘坐过去。
叶尘挑眉坐下,吊着他胃口似的慢悠悠道:“你说——每次遇见我都没好事,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好。”
柳朝闻一惊,脸色微变,心头不禁一紧,仿佛梦中那重场景又隐隐浮现。
“我、我……”
“我觉得有理,”叶尘话锋一转,眸中泛起狡黠笑意,“所以你若醒来,我们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你敢!”柳朝闻不待他说完,忽地一把握紧他的手,语声虽轻,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明知叶尘是在逗他,心里却仍忍不住发慌。
他盯着叶尘的眼,眸中盛着从未掩饰的执念与决绝,缓缓凑近,唇角微挑,低声贴着他耳畔道:“想走?那得经过我准许。”
“我不准。”
这几句话就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钻进来的,尾音尚未落下,叶尘便已觉得心口一痒,像是羽毛拂过,挠得人骨酥。他微垂着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他侧过脸,几乎与柳朝闻呼吸相闻,柳朝闻目光与他相对一瞬之后便缓缓下移到了叶尘的唇上,只见叶尘薄唇轻启,一开一合:“那就等你养好了精神,再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话音一落,忽地撤身退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柳朝闻心中一空,却也知道他是故意,眼神却越发沉静,可叶尘却也没有就此起身离去,反而笑眯眯地瞧着他又道:“不过眼下,慕容前辈有令,你还得好好休息,你进去一些,让我眯会儿,你倒是昏过去了,我可是连着两日两夜都没合眼,困死了。”他背过身出去了自己的鞋袜,直接在柳朝闻身边躺了下来。
柳朝闻配合地往里挪了挪,侧身对着他,笑得柔和:“都听你的。”
叶尘闭上眼,终于让自己放松下来。柳朝闻却仍看着他,眼神熨帖而温暖。昨夜他在井底梦魇中惊惶如陷冰渊,而今夜,他能这般安静地与叶尘共枕而眠。
他心里想着:老天终究待我不薄。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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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得脱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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