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困局难脱
只说叶尘提气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已奔至前院。然眼前之景,却令他不由一怔。
此处早已不是一人斗武、众人观战的场面,而是刀光纵横,掌影如雨,几乎所有人皆已动手厮杀。东隅六阳老鬼与天琴山庄众人混战一团,蓝仲翔长袍翻飞,手中长剑逼退数人。阳诡仙却已不见踪影,似是适才被那道士所伤,未再起身,他原处则换作了史天雄,周身杀气腾腾,显是动了真怒。
西首处,胡啸、左丞友与梁山弘亦自寺外杀将进来。左丞友目盲心不盲,招式诡辣异常,其旁数人环伺,一见梁山弘剑势有隙,便欲发暗器取其命门。
北边更是混乱,老君门等派弟子散布四处,各自争斗不休。叶尘蹙眉不语,目光扫过战场,终在西南角一隅,觑见两人激斗之影——一人衣袂带血,一人剑势如电,正是柳朝闻与韩阿生!
叶尘心中一凛,他知道韩阿生武功之高,远在柳朝闻之上。柳朝闻虽近年精进甚速,然终究尚差一筹。只听“嗤”地一声,柳朝闻肩头又中剑锋,鲜血自袍内涌出,已是第八处伤口。然他竟似不觉,仍如疯虎般强提内力,刀势凛冽不减,刀风猎猎。叶尘恍惚间又看到五年前在芦苇荡中的柳朝闻一般。
那韩阿生神色冷淡,招式虽快,却似并无杀意,然柳朝闻攻势逼人,逼得他亦不得不回招应敌。转眼之间,“嗤”地又一声,柳朝闻左臂被剑尖所破,血珠飞溅。叶尘见状焦急如焚,忙自袖中摸出一枚凤尾刀,凝神一掷,直取韩阿生腰际。
忽听一声大喝:“不可!”
那凤尾刀方才离手,便见银芒疾转,竟倒卷而回。叶尘侧身急避,“咚”地一声,那刀已插入身旁一株柏树之中,柄入三分。叶尘面色微变,惊骇莫名——这回劲之强,内力之深,已非凡俗可及。
这时忽有一人身影电掠而至,未及看清来人,只见那人一刀豁然架住柳朝闻的墨咫,刀势沉雄如岳,紧接着掌风涌至,将柳朝闻生生震退三步。那人背影挺拔,袖袍未敛,只留下一句:“带他先走!”话音甫落,已与韩阿生正面交上。
叶尘一怔,定睛看去,那人赫然便是陈磬。他心头一动,尚未出声,便见柳朝闻怔怔望着那道背影,眼中陡然腾起异样光彩——愕然、震动、执念、苦楚,如潮水涌至,尽汇于一刹。他唇角微动,似要唤一声“师父”,却终未出口。胸口翻涌,呼吸急促,刹那间,那根心头之弦终于再承不住,身形一晃,几欲摔倒。
叶尘见状,忙趋前将他扶住,半拖着挪至一株大树之下,低声道:“你先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柳朝闻却只是紧紧盯着陈磬与韩阿生的身影,神情复杂难名,拳指微颤,却终未再言一句。
柳朝闻与韩阿生功力悬殊,若非他强自提着一口气,恐怕早已倒在韩阿生的剑下,此刻他见了叶尘,那提着的一口气也渐渐散了,此时方觉浑身都已累的虚脱,哪里还能站立,便顺着叶尘就地坐了,由着他替自己包扎伤口。
叶尘此时也觉得如坠梦中,他也不说话,默默从怀中摸出一瓶药粉,又自自己小衣上撕下一块,扯成布条,先行给柳朝闻上药止血。
柳朝闻瞧着他低垂如帘的睫毛,只觉得疲惫异常,他耳听着周围兵刃相交之声,忽然沉声说道:“我适才见到了归尘。”
叶尘手上未停,顺口答道:“谁?”
柳朝闻静静望着他,又道:“你口中放火屠村的恶僧。”
叶尘闻言,手上动作登时停住,眉头一蹙,抬眼与柳朝闻对视。但见他神色平静,眼中却藏着难以言明的锐利,似随口一语,实则字字探心。他心中略沉,却仍旧轻松问道:“他来此作甚?”
柳朝闻望向不远处听到打斗声前来相助的云卿,却不回答叶尘,仍旧自顾自说道:“归尘是少林弟子,他说五年前在叶家村见过你,还有蚩欢姑娘。”
叶尘暗叹一声,心道此事恐怕逃不过了,正欲开口,却见柳朝闻忽然握住了叶尘的手,抬眼一眨不眨的看向他:“拉我起来。”
叶尘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柳朝闻目光在两人相携之处一掠,随即借势而起,岂料气血未稳,眼前一阵发黑,一个踉跄,竟倚身向叶尘倒去。叶尘不躲不避,反而展臂拦住了他。二人相视,皆是一笑,竟同时忆起那日溪畔,也是这般光景,只是当时却是柳朝闻反手揽住了他。
“仲翔,还不住手!”一声喝问蓦然响起,这声音带着内力,只震得空谷回响,鸟雀惊飞。几个离得近的人甚至只能罢手,生怕被这声音震伤;幸而只是一句,那人便没有再开口。
蓝仲翔闻听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倏然停手跳出圈外,他眼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面前,更是唬得魂飞魄散,双膝一弯,跪地磕头道:“父……父亲!”
六阳老鬼也是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身着粗布破衣,背着一把锈迹斑斑铁琴的白发老者竟然就是天琴山庄的老庄主蓝四道。只见蓝四道“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冷冷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谁让你擅自带人到剑门来的?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蓝仲翔伏地说道:“父亲,此乃良机,儿子也是为了天琴……”
“放肆!”蓝四道厉声喝断了蓝仲翔的话,面色更沉:“只要我在一日,天琴山庄就绝不会同此魔教合作!”
蓝仲翔尚欲辩驳,口中“父亲”二字方启,忽听寺外一阵骚动,有人急奔入内高喊:“活死人!铜缸中有人爬出来了!”
片刻后果然听到哨声由远及近地不断催促,那些面色蜡黄的活死人犹如破茧而出的蛾子一般,一个个自铜缸中钻了出来。他们略略伸展了四肢后,立即见人便扑,不死不休。这些身负武功的活死人,到底比五年前那些不能见光的厉害多了,不仅力大、不知疲累,更能使用兵器与人拆招打架,端地诡异非常。
而那些方才尚与群雄激战的巫毒教弟子,此刻听得哨声却齐齐收手,转身遁走。莫须有见多财鬼、少财鬼纵身跃入悬崖,面露警惕,未敢急追,转而奔入寺内支援他人。却不想胡啸与左丞友亦跃身崖下,梁山弘莫名其妙,可他天生胆大,脚步一顿也跃了下去,莫须有欲拉未及,略一迟疑,亦随之跃下。
寺中许多人都见了此等场景,只当这些高手都是被活死人吓得跳了悬崖,一时更是惊恐。而在这些活死人的冲撞之下,寺中顿时大乱起来,许多人为了躲避活死人的撕咬,不惜踩踏他人逃命,更不惜以力弱的为挡箭牌,丢给活死人撕咬弑杀。
汤荀强忍剧痛,飞身奔至连天碧尸前,将其紧紧护入怀中,双臂如铁箍,面如寒霜。
柳朝闻与叶尘对忘了一眼,随即柳朝闻提高了声音对诸人说道:“各位不必击杀活死人,只需找到背后牧哨,便可破之。”
蓝四道首先飞身向一棵柏树树冠抓去,只听“哎呀”一声,一个黑衣人跌了下来,众人瞧时,却早已脑浆迸裂而亡。果然这个牧哨刚一停歇,东边便有七八个活死人立即不动摔倒在地。
众英雄心领神会,纷纷腾跃屋脊树冠,追索哨人所在。顷刻间,院中活尸已然无复可动,一众武林人这才长吁一口气,爆发出一阵低沉喧笑。
蓝四道回身去看儿子,却哪里还有蓝仲翔的影子?蓝四道长叹了口气,转身向柳朝闻叶尘二人走来,柳朝闻见蓝四道走来,一时也躲避不得,只是拉着叶尘的手更为用力了些。
蓝四道微微一笑,说道:“好小子,多谢你提醒,不然我等便要多花许多功夫方能知道这其中门道了。”
柳朝闻却不想与他多言,只恭谨答道:“五年前我们也曾遇到过这些活死人,故而知道些门道。”
蓝四道点了点头,又开口道:“茵茵数日来频传书信,言你涉险其中,日日寝食难安,苦苦求我前来相助。你……伤得如何?让我瞧瞧罢。”
柳朝闻下意识退后一步,婉拒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皮外小伤,尚无大碍。”说罢,他余光扫向叶尘,只见他神色淡然,目光虚垂,似有所思,又似无所感。
此时慕容九真也处理完了事务,向柳朝闻走来,还没说话,却听武乘问道:“适才我好像看到陈磬那老东西了,怎的又不见了?”
柳朝闻这才知道武乘竟然也认识陈磬,他心中波澜乍起,低头望向方才交战之地,果然空无一人。若非众人共见,几疑幻梦。
武乘叹道:“也不知他那兄弟为何竟会入了魔道,兄弟相搏,天理何在,真真作孽啊……”
“……?”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连叶尘也为之一怔。——韩阿生,竟是陈磬的亲弟?这……怎可能?那韩阿生分明是一西域胡人!
柳朝闻方欲开口细问,忽见沈君心与萧逸自人群中匆匆奔出。沈君心一见他无恙,顿时双目泛红,几欲堕泪,急道:“朝闻,还好你没事,适才见你跌落山谷,真是吓死我了!若你果真有事,我可如何向柳庄主交代!”
柳朝闻朝她与萧逸笑了笑,温声道:“多谢沈师姐挂念。”言罢,目光一扫,却见云卿正低声与归尘言语,而那归尘目光落在此间,似是看他,又似看叶尘,眼神幽沉难辨。柳朝闻心中微动,下意识拉了拉叶尘衣袖,意欲避开一二。便在此时,寺外忽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震得屋瓦簌簌而落,尘土飞扬。众人一惊,纷纷趋前探看,顷刻之后,便有一人气急败坏奔入高喊:“不好了!栈道被炸啦!”
此话一出,寺中顿时又乱了起来,有自怨自艾的,又奔出去瞧个仔细的,有咒骂巫毒教的,还有哭爹喊地,骂天骂娘的……嘈杂如市,乱象横生。
众人这才猛省过来,为何巫毒教中人适才哨声一响,便纷纷纵崖而下。原来彼时栈道尚存,尚有去路,而今一经炸毁,便将此地众人尽数困于断崖绝壁之间。此番布置,乃是早有预谋,非为斗胜诸派高手,实是欲将天下英雄一网困杀!
柳朝闻侧头望向叶尘,只见他眉宇深锁,神色亦不比旁人轻松。今日之局,虽早已有觉,不料变数连生,查若棠之局已乱,巫毒教竟还暗藏杀招,此番连叶尘亦是始料未及。
到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朝闻道:“眼下情势紧急,不如先叫众人查查寺中可有密道小径,或可脱身下山。”慕容九真闻言点头,即刻遣二弟子护连天碧遗体入内暂厝,复转身召集各门派分头搜查。人散声歇,四野沉沉,柳朝闻方吐长息,低声问道:“适才你在想什么?”
叶尘回首望他,眉梢一扬,笑意浅然,道:“我在想,若此生便困于此寺,与子偕老,未尝不可。山高水远,江湖无踪,倒也省却多少纷扰。”柳朝闻闻言一怔,随即心下一热,微微攥了攥他的手。叶尘却又斜睨他一眼,笑道:“可后来又想,这庙里就这么大,又跟着这么多外人……着实聒噪得很。加上这百来人的啦撒,只怕日后……”他皱眉异常嫌弃地摇了摇头。
柳朝闻“噗嗤”一笑,笑意如拂雪春风,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竟在此刻化作一缕清泉,悄然流散。
叶尘看着他,眉目舒展,柔声道:“总算笑了。适才你那口勉强的笑,比哭还难看。”
柳朝闻听罢,不觉心头一酸,陡然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重,几欲将他融进骨血里。叶尘并不推拒,只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引他转入一株柏树之后,避开众目,道:“人来人往的,若叫旁人瞧见了,还成何体统?”口中虽是嗔语,手臂却已悄然收紧。叶尘伏于柳朝闻肩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你坠崖之后,我当真恨极了你。”柳朝闻心头一颤,身子微微僵住。叶尘声音轻柔,却似落雨穿瓦,滴滴入骨:“我恨你言犹在耳,却弃我而去。你明明说过,待江湖事了,便同我归隐山林,不问恩仇……可到头来,却连一声告别也未留下。”
他语气极轻,话却句句如针,直刺柳朝闻心中最软之处。柳朝闻心口一阵酸楚,忽觉喉头哽咽,他不知说些什么,只更紧的收紧了手臂。
叶尘轻叹一声,言语中满是温柔:“还好你没死,否则……我纵然是死了,也不会再原谅你!”
柳朝闻心中骤然一震,抬起头来,望向叶尘。只见他眉宇之间情真意切,眸中竟隐隐泛着一丝薄雾。他的心倏地软了下来,早先那些疑窦猜忌,在叶尘此刻温润如玉的目光中尽数烟消云散。纵使世事难料,纵使真假莫辨,他此时也只愿信叶尘是真的待他情深至此。
就在二人目光缱绻之际,头顶树梢上蓦地传来一声轻笑,如银铃撞玉,悦耳却带着些顽劣:“好一出‘生死相许’的戏文,当真动人得紧!”
叶尘眉梢一挑,只在柏树上一抹,扬手便向声音来处掷出一枚柏枝,那人“啊呀”一声,身形一晃,已从树上摔了下来。
“是你?”柳朝闻见到来人忍不住吃了一惊,也不知她在这树上躲了多久,又看了多久,一时耳热,避过了蚩欢似笑非笑的目光。
蚩欢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娇声笑道:“可不能怪我呀!分明是我先来的,你们后来才到,我不过坐在树上小憩片刻,谁料竟听破了柳大公子一桩了不得的大秘密!”
“大秘密”三字她刻意扬高了声音,柳朝闻忙向周围看去,但见无人注意,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蚩欢见他如此,笑得愈发娇艳明媚,眸中光华流转,朝柳朝闻又靠近了一步,狡黠道:“你们二人是不是该想个法子来贿赂贿赂我?若不然,这秘密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大妙哩!”
叶尘眉心微蹙,目光中杀意暗藏。他心中明白蚩欢手里还握着自己当年焚烧村子的把柄,虽心中极欲杀她灭口,但若真动了手,却会坐实自己先前的谎言,遂只好忍下这口气,他拉了一把想要说话的柳朝闻,仍是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姑娘想要什么?”
蚩欢努着小嘴想了想,笑道:“嗯……黄金万两?……可太俗了;项链首饰?……算了,我又不喜欢……”她葱指轻轻敲了敲下巴,一双大眼睛却咕噜咕噜转向柳朝闻,倏尔一笑:“听闻敕封庄所造兵器天下无敌,我平日所用的兵器总不趁手,不如你为我打造一套精钢峨眉刺如何?”柳朝闻眉头一挑,却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简单,遂欣然应下。蚩欢笑吟吟又瞧了二人一眼,对叶尘说道:“我可不曾漫天要价吧!”她忽然栖近叶尘,低声又道:“把你手中的暗器收了,我答应绝不乱说便是。”叶尘睨了她一眼,虽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将已扣在手中的凤尾刀收回。
蚩欢得了便宜,又见叶尘面色不好,遂不再招惹,朝二人盈盈一笑,便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去,犹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待蚩欢身影渐远,柳朝闻这才抬眼望向叶尘。叶尘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尚存一丝隐隐的冷意。柳朝闻心中虽仍存疑问,适才他本想借此机会询问五年前叶家村被焚一事,以证叶尘未曾说谎。然此刻他却骤然生出胆怯,竟怕问了真相,反倒毁了眼前这难得的柔情蜜意。
他轻叹一声,将疑虑尽数压下,索性闭口不言,只心想,能就此沉醉于叶尘温言软语中,哪怕只是一场美梦,也未尝不可。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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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困局难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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