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倒台的消息像场及时雨,浇透了闷热的长安。百姓们聚在街头巷尾,说的都是天牢里搜出的密信,说的都是那位敢扳倒权臣的骠骑将军。顾宁路过西市时,甚至听到货郎在卖“霍将军斩奸佞”的话本,纸张粗糙,字迹却写得热血沸腾。
“将军,您现在可是长安的红人了。”顾宁把刚买的话本递过去,封面的霍去病被画得虎背熊腰,手里还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倒像个绿林好汉。
霍去病扫了一眼就丢在案上,正低头擦拭那柄狼尾剑。剑鞘上的红缨换了新的,在晨光里泛着鲜亮的红,刃口却依旧寒光凛冽,像是随时能饮血。
“红人当不得。”他用软布蘸着清水细细擦拭,“陛下昨日赏了不少田地,还说要把阳石公主许配给我。”
顾宁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阳石公主是汉武帝的女儿,出了名的娇美,与霍去病的婚事,在外人看来是天作之合。他低下头,假装喝茶,喉结却发紧:“那……将军答应了?”
霍去病抬眼,见他耳根泛红,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没答应。”
“为何?”顾宁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唐突,脸颊更烫了。
“不想娶。”霍去病的回答简单直接,把擦好的剑挂回墙上,“比起公主,我更想带你去酒泉。”
顾宁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里没有了朝堂上的锐利,没有了战场上的狠戾,只有一片清澈的暖意,像漠北雪后初晴的阳光。
“酒泉的胡杨……该黄了吧?”他小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差不多了。”霍去病走到他面前,忽然弯腰,凑近他耳边,“明日就走,去不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顾宁的脸颊瞬间烧起来,像被炭火燎过。他用力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去。”
第二日天未亮,两人就换上便装,带着疤脸士兵和几个亲卫,骑着快马出了长安。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只有马蹄踏过青石板的清脆声响,像一首轻快的歌。
顾宁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门,看着它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长安的权谋算计、朝堂的明枪暗箭,似乎都被这道城门隔绝在了身后。
“在想什么?”霍去病勒住马,等他跟上。晨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在想……这才像我们该有的样子。”顾宁笑了,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没有将军和参军,只有……两个想去看胡杨林的人。”
霍去病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调转马头:“那得快点,别让胡杨等急了。”
一路向西,风光渐异。关中的稻田变成了河西的草原,杨柳的嫩绿变成了胡杨的深绿,连风都带上了点干燥的暖意,吹得人心里敞亮。
他们在驿站歇脚时,遇到个赶车的老汉,听说他们要去酒泉看胡杨,顿时来了兴致:“你们来对时候了!往年这时候,胡杨林早黄透了,今年雨水足,黄得晚些,正好能赶上最盛的时候。”
“老汉去过?”顾宁递过水壶。
“咋没去过?”老汉喝了口水,抹了抹嘴,“年轻时候跟着商队跑西域,见过最壮观的胡杨林!那林子一眼望不到头,风一吹,金红色的叶子沙沙响,像有无数只蝴蝶在飞!”他指着霍去病,“小伙子看着面熟,是不是……是不是那位骠骑将军?”
霍去病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老汉却一拍大腿:“错不了!去年将军打跑匈奴,俺们河西百姓才能安稳过日子,这胡杨林,也得感谢将军呢!”
顾宁看着霍去病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刻在史书上的功绩,那些冷冰冰的数字,都不及此刻老汉眼里的感激来得真切。
第七日傍晚,他们终于抵达酒泉。远远望去,城外的胡杨林果然像老汉说的那样,金红色的树冠在夕阳下连成一片,像烧得正旺的火焰,又像铺满了天边的晚霞。
“到了。”霍去病勒住马,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顾宁翻身下马,踩着满地的落叶往前走。脚下的叶子软绵绵的,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金红色的叶片在他脚边打转,又被风吹向远方。空气里弥漫着胡杨特有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里踏实。
霍去病跟在他身后,忽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递到他面前——是块打磨光滑的胡杨木,上面刻着两株依偎在一起的胡杨,树干缠绕着,枝叶交织着,正是他在漠北雪洞里刻了一半的那个。
“刻完了。”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耳根竟微微泛红。
顾宁接过木牌,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刻痕,能感受到他刻字时的认真。夕阳的金光透过枝叶洒下来,落在木牌上,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得人心头发颤。
“好看。”顾宁的声音有些哽咽。
“喜欢就好。”霍去病伸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落叶,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他们沿着林间的小路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胡杨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远处传来牧民的歌声,调子苍凉却带着暖意;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翅膀带起一阵金红色的叶雨。
走到林子深处,他们发现一个小小的水洼,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倒映着金红色的树冠,倒映着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你看。”顾宁指着水面,“我们的影子在一起。”
霍去病低头,看着水里交叠的影子,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顾宁的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他的手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顾宁,”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顾宁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里映着漫天的金红,映着他的影子,映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恳切。他想起秋猎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漠北雪地里为他吸毒血的夜晚,想起长安月光下并肩而坐的沉默,忽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多余了。
他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的。
霍去病笑着,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胡杨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像这漫天的金红,把他紧紧包裹。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霍去病在他耳边轻声说,“可现在我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顾宁把脸埋在他的肩窝,用力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跨越两千年的时光来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在金红色的胡杨林里,在他的怀抱里,找到真正的归宿。
他们在酒泉待了五日。看够了胡杨林的日出日落,听够了牧民的歌声,甚至跟着老汉学了几句河西话。临走前,他们把那块刻着双胡杨的木牌,埋在了那片水洼边的土里。
“等明年,它会不会长出新的胡杨?”顾宁问。
“或许会。”霍去病笑着,“等打赢了下一场仗,我们再来看看。”
回程的路上,他们收到了来自长安的急报——匈奴残余势力在漠北集结,汉武帝决定再次北伐,任命霍去病为主帅。
“看来又要打仗了。”顾宁把军报递给霍去病,语气里却没有了之前的担忧。
“嗯。”霍去病接过军报,目光坚定,“打完这仗,就再也不用打了。”
顾宁知道他的意思。彻底肃清匈奴,还大汉边境一个长治久安,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承诺。
“我跟你去。”顾宁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了许多。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躲在身后的文弱书生。
“好。”霍去病点头,黑马扬颈长嘶,“我们一起去。”
两匹快马迎着朝阳,朝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胡杨林渐渐远去,金红色的树冠在视野里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却像一颗种子,在他们心里扎了根。
他们知道,前路依旧有风沙,有刀光,有无数未知的危险。可只要身边有彼此,只要心里装着那个关于胡杨林的约定,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长安的城门在前方越来越清晰,宫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顾宁看着身边那个玄色的身影,忽然觉得,史书上那句“元狩六年,卒,年二十四”的记载,或许并不是最终的结局。
因为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因为他们的约定,一定会实现。
这一次,他会陪着他,走过所有的风雨,看过所有的胡杨,直到岁月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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