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门镖局的朱漆门扉半掩,青瓦粉墙,高檐上小雀停靠休憩。
走廊深处,隐约传来丫鬟打扫院子的声响。
西府海棠斜斜地伸向碧空,花开得厚重,粉白的花瓣不时随风飘落,轻轻覆在了祁家主堆满册子的书案上。
“老祁!”
一阵清亮的呼喊声惊的鸟雀四散而飞,祁家主闻言,执笔的手停顿,头疼的捏着眉角。
他一抬眸,就见满身泥泞的祁单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刘哥说你找我?”这副模样,活似刚从哪个泥潭里打滚回来的野猴。
眼见泥猴子要踩进屋,急得祁家主连连摆手:“哎哎哎你这混小子,收着点脚,这刚铺的西域毯,我踩都没踩几回呢!”
“成成,”祁单利落地收回脚,斜倚在门框边。
院中风过,将他高束的长卷发吹得飞扬,银白的发带飘动着,眉间的红痣衬得那张沾着泥点的脸更加张扬。
“瞧瞧你这副样子,”祁家主放下笔,略带疲惫的指着他满是泥泞的云纹锦袍笑骂,“又去哪儿野了?一身泥溅的,都快变成泥猴子了。
“那哪儿能啊,”祁单用手背胡乱蹭蹭脸颊,反倒将泥痕抹得更开。
他顶着张花脸咧嘴笑,“小锤子非说要带我去掏鸟蛋,结果他沉得把树干都压塌了,偏巧底下是个泥坑。”
“你还说别人?”
祁家主瞪了他一眼,将一只紫檀木匣推到桌案前:“别贫了,过来,有正事要交给你办。”
祁单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桌前,还不忘在毯子边缘蹭干净鞋底再凑近。
“什么好差事,可是什么武门密宝、修界密辛?”
他指尖刚要碰匣子,就被祁家主一记笔骨敲在手背。
“整日就惦记着你那些江湖话本子,”祁家主掀开匣盖,露出内里以玄铁为骨、鲛绡为衬的暗格。
那里头静静躺着一只巴掌大的乌木小匣,匣身遍布斑驳刻痕,边缘的朱漆已剥落如残花。
“将此物完好送至庆西城。”祁家主以指尖轻叩案面,示意祁单将匣子拿起,“交予庆西城主祖母表弟之媳的姐姐之子。”
祁单拈起小匣时,三片漆皮簌簌落在他掌心。
他盯着匣盖上模糊的祥云纹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您确定这玩意儿能撑到庆西?”
祁家主轻咳一声,起身走动,目光游移向他心爱的地毯上:“你整日不是念叨着要进修界当大侠么?”
他凑近祁单,胡须轻颤着压低嗓音:“此番护镖的可是上面请来的修界大人物,你们一同前去,这路上你做事殷勤麻利些...”
话未说完祁家主轻拍祁单的肩,意有所指,“到时死缠烂打一番......还怕去不了修界?当不了大侠?”
祁单悟了,指尖倏地收紧,那方乌木匣子竟在掌中微微发烫。
他忽觉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带着些小心翼翼——这哪是什么破旧木匣,分明是通向修界的金踏板!
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的名号镌刻在江湖侠名碑上,金字镶嵌着的“祁单”两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祁单当即抱匣躬身,眸光灼灼:“我这就去备马!”
说着转身就要冲向马厩,衣袖带翻了案头刚整理好的账本。
“回来!”祁家主急得一把拽住他后衣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他顺手将翻倒的账本扶正,瞟了祁单一眼:“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
祁单闻言只得双手合十,装巧卖乖:“那祁叔,我去收拾收拾行李总成吧。”
祁家主眼见这孩子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得无奈摆手。
“快去快回,莫要耽搁!”
得了应允的祁单如获大赦,一刻也不愿多留,顺手将案上点心打包塞入怀中,揣了银两便往江门市街而去。
市集街道上人声鼎沸,酒旗迎风招展。摊贩的吆喝、首饰铺的叮当声响作一片,空气中混着炊饼香与泥土的气息。
才出镖局不远,他便撞见刚挨了娘亲一顿好打的王铁春。
祁单故意踱着步子上前,扬着下巴,眉宇间尽是飞扬神采:“锤子,你命可真好啊,有我这个未来修界的大侠陪你掏鸟窝。”
王铁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生怕牵动屁股上的伤。
“你这是白日做梦还没醒呢祁鸡蛋?”
王铁春眼瞅着祁单这般得意劲,忍不住朝他肩头捶了一记。
“骗你干什么?以我这身手、这功夫,放眼整个江门城,我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祁单从怀中取出包得尚且齐整的点心,分了一半递给受了好一顿苦的锤子兄弟。
王铁春一边龇牙咧嘴地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含糊的回怼:“尽会吹牛!也不知是谁上次被祁叔打得乱叫。”
祁门镖局常年走南闯北、行走江湖,无论是朝堂显贵还是修真世家,都有他们的主顾。
祁家主早年亲自押镖,祁单的武功剑法多半都是得他真传,这么多年自然也没少挨过教训。
祁单闻言,拍去手上的糕点碎屑,故意往王铁春伤处用力一拍,听到对方疼得嗷嗷直叫才满意离去,独留好友自己痛的骂天。
辞别好友后,祁单才负手慢悠悠地走去铁匠铺,去取他月前才订的新剑。
他自幼被祁家主收留,自五岁起便开始跟着祁家主习武练剑,十一岁就随镖。
起初不过游走江门邻近的几座城池,等武艺精进后才扩展开范围,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有祁家主在身边指点。
而这次,是他四年来头一回正式独当一面离家走镖。
回到镖局,祁单将新剑收入鞘中,郑重置于桌案上。
剑旁边是用布帛重新包裹的木匣,光看外在就是普普通通盒子,料是其他人也想不到里面是什么贵重东西。
他仔细整理好东西,翻身回榻上。
庆西城距离江门不过半月行程,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个匣子安然送到镖主手里。
丑时,院中海棠树枝在窗纸上投下斑驳月影。
房内,床沿的锦被半垂着,祁单四仰八叉地酣睡在榻上,素白中衣松散的领口松垮歪斜在肩头,独露出一截劲瘦的锁骨。
“嗖——”
一道破空之声骤响,拇指大的石子洞穿窗纸,不偏不倚砸中少年额心。
正熟睡的祁单吃痛猛然惊醒,慌忙之间扶住床才稳住身体,差点没给自己摔下去。
“什么东西?”
毫无睡意的他四处摸索着害他惊醒的罪魁祸首,窗外月光依旧,海棠枝的影子在留着洞口的窗纸上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床上的人。
又一颗石子穿透窗纸,再次直冲祁单面门。
祁单急忙侧头,石子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惊出一身冷汗:“谁在外面?”
他压低声音,警惕地盯着窗外,手悄悄摸向躺在桌案上的剑。
回应他的是第三颗石子。
这一次,石子竟绕过烛台,划出一道出奇的弧线,狠狠击中他想要拿剑的手腕。
“呃!”
祁单痛得松手,长剑哐当落地。
窗台叩响,祁家主拿着刚出现在书案上的空信封,目光隔着院墙停在祁单院子的方向。
信封上绑着的三色绳被夜风吹的轻晃,良久,祁家主才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叹息,将信封塞回了案格里。
祁单这边意识到敌明我暗后,瞬间决定扑向窗户。
但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窗户时,整扇窗被一股大力从外震开,那股冲力大到连带着他也一起摔在了地上。
木屑纷飞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逆着月光坐在墙头之上。
等灰尘散尽,祁单才看清对方大致的衣着。
——那是个身子高挑的少女,一身齐肩长袖短褂,下着一件黑色束口灯笼裤,腰上系着手指粗的三彩细绳腰带,紫金色的缨穗坠在左侧,孤零零的垂在墙面上。
她手中上下抛动着几颗石子,身边随意摆放着一柄黑金色机关伞,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赏月逗狗。
“你想做什么?”意识到来者不善,祁单立马起身,一个箭步从窗口跃出。待他落地时已摆开架势,看着少女厉声问道。
少女歪了歪头,手中石子突然停止抛动,略带笑意的缓缓吐出四个字:“杀人夺宝。”
话音未落,祁单只觉一瞬间,三颗石子飞来,封住了他左右和上方的退路。
他急忙俯身,却不想正中对方下怀,第四颗石子精准地击中他的膝窝。
祁单被迫单膝跪地,惊愕不已。
石子本身攻击性不高,过重的手法只会以力打力让石头碎裂。
但对方抛出的石头就像是被一层内力包裹住,既保证石子不会击碎,又能随意操纵。
看对方的年龄与他相仿,这等手法,觉不是凡间武者。
少女跳下墙头盈盈而立,月光洒在她身上,祁单这才看清她的面容——眉眼上挑且略带着些攻击性,唇角下的痣微微和着笑意上扬。
“再接我这一招试试。”她说着,五指间不知何时又夹满了石子。
祁单强忍腿麻,全力迎战。
他习武几年,却也因为毫无灵力和内力,只会些蛮力。平日里虽自认拳脚功夫赢过大部分同龄人,但面对正经的武者,他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在少女手里,那些石子仿佛生了眼睛,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祁单袭来。
光挨打就算了,最让他憋屈的是,少女自跳下墙头至终都站在原地,连一步都未曾移动过。
“就这点本事?”看着祁单节节败退,少女语气中的失望毫不掩饰。
她转身,露出毫无防备的背影,祁单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至少,要碰到她的衣角!
然而他快,对方的石子更快。
五个石子击中他周身大穴,祁单顿时僵在原地,保持着蓄力俯冲的姿势,四肢动弹不得。
“你——”
他又惊又怒,话未说完,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入他张开的嘴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祁单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因为这颗石子涨得通红,胸口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只余下狼狈。
他身上被石头砸出大大小小不下十处伤口,直到快力竭,少女才用石子点开了他的穴位。
“不打了不打了!”
祁单摸向自己嘴角处的擦伤,刺痛感让他五官都开始扭曲:“再打就真破相了。”
少女把玩着余下“的几个石子轻笑一声,声音清脆:“怎么着,莫非一会儿还要去描眉画眼,明日当你上轿的新郎君?”
少女本以为会看到祁单气急败坏的模样,却见他只是擦去嘴角灰尘,抬眸看她:“没想到修界的修者也会开玩笑。”
少女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机关伞,看着祁单身上的伤,眯着眼语气调侃。
“老温可没跟我说祁家小子已经有这本事。”
“什么?”祁单不解。
少女摇头否认:“拿好东西,我们这就出发。
华莱宗青玉峰南缙,奉命协助祁门镖局祁单,护送宝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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