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单靠着小石头,摸着空空如也的钱袋,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南行哥,我们要去当野人了。”
“什么野人?”南行摇着扇子。
“别说了,”祁单幽怨的看着他,将手中的钱袋往前一摊:“我都说那个蛇鳞甲是假的了,你还要跟别人抢着买。”
他现在愁的不行,南缙姐走之前留的银两并不算少。而且自己的伤痊愈得很快,再加上有南行哥这个丹修在,其实疗伤方面花销并不大。
只可惜——叶公好龙,南公好蛇。
前不久路过一处城镇集市,商贩叫卖的蛇鳞软甲让南行看的失神,祁单和小石头走出老远都没反应。等祁单返回来找他的时候,只看见眼睛跟着软甲转的丹修大人。
关键是南行也不说要买,只一个劲的盯着,祁单感觉商贩看南行的眼神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前几年走镖时,祁单就在路上处理过不止一条蛇,对蛇鳞自然也有些了解。
那蛇鳞甲拿在手里,触感不如真蛇皮细腻温润,轻轻弯曲时僵硬,拉扯也没有半分弹性,几乎是十成十的假货了——但南行不听,目光一味的在软甲和祁单身上徘徊。
每每想起南行对那件蛇鳞软甲的痴迷样,祁单都要懊悔自己当时心软。
在商贩和托儿一唱一和下,不管祁单如何挽回,南行二话不说就是要重金买下。
“现在一个铜板都没了,”祁单伸着懒腰,刘海被风吹散,露出眉间的红痣来,“我们晚上真得露宿荒野了。”
南行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青玉扇,回头道:“不急,前头不就到信远镇了?”
“强抢民宿可不是侠客所为。”祁单给小石头尾巴编辫子,这一路小石头的毛发也被养的愈发油润起来。
南行道:“听说过一句话,叫千金不换一丹修吗?”
“那能不能拿你去换千金?”
“不能。”
祁单对此颇有些遗憾。
信远镇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两人在镇子口的柳树下摆开摊。凭借南行出神入化的炼丹技术,和丹修的身份加持,他们在信远镇很快闯出了名头。
这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找上门来。
祁单赶忙扶住老妇人,她日夜操劳犹如干枯树皮般没有生气的手,像握住救命浮萍般握住了他。
“大夫.....”不懂村人所说的'丹修大人'是什么,老妇人只知道一声声口齿不甚清晰的唤着南行。
“求您看看我儿的腿......”
低矮的土胚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味,土腥味和灰尘的霉味混合在一起,涌入祁单的鼻腔。虽然整个房子里充斥着颓败的气息,却也能从整齐的摆设中看出主人家有好好打理过。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靠在土炕上,左腿僵硬的伸直着,大腿根到膝盖处都缠着泛黄但干净的麻布。
这是个有些腼腆的男人,他下意识地掩住伤腿,脸上因为高热未退还泛着红,眉宇间还留着疼痛带来的疲惫。
南行上前仔细地查看伤势,拆开麻布后红肿的伤口还流着黄绿色的脓液.
“是打仗那会儿留下的,”老妇人抹着眼泪,祁单见状,从香囊里取出手帕递去。
老妇人接着道:“我儿万幸捡回一条命,可这伤......总让他整宿病的睡不着。”
“大夫不用担心咳咳......”男人气若游丝,沙哑的声音却带着些温柔,“......治不好也不过是命罢了。”
祁单眼见南行镇定自若地收回把脉的手,以为他要说男人药石无医时。
“能治,但目前只能让他伤口不恶化,下地走路还是有些困难。”他语气沉静,却像块巨石投入一汪死水。
男子嘴巴张了张,却在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泛出泪光,脸上却是笑着的。
老妇人更是“诶诶”的低声喃喃,握紧祁单搀扶她的手。
“能治好啊...能治就好...好啊......”
南行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嘱咐每日一枚要遵医嘱。
临走前,老妇人非要塞给他们几枚铜钱。祁单怎么肯收下,最后拗不过,还是背着老妇人将铜钱塞进了床铺里,顺手还又多放了一些银钱。
离开后,祁单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南行:“那个伤真的严重到连修界的医术都治不好吗?”
南行停下脚步,扇子在掌心轻敲:“你很想治好他?”
看着他脸上看起来略有些冰凉的玉面具,祁单颇有种在学堂上被夫子点名时的紧张。
“我只是想,若是他的腿好了,奶奶她说不定能松快些。”
他老实说着,又想起奶奶当时跟他说,叔叔做木工给家中添置木具时的神情,是和祁叔、南缙看他的一样。
祁单想的很简单,叔的腿好了,奶奶就会很开兴。
南行看着他许久,才轻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的浅笑:“他的腿伤确实是苦楚。”
他望着远处大半荒芜的田地和零星几个正在劳作的人影,解释道:“你看这镇子里,除他外还剩几个男丁。”
祁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田间那些劳作的尽是妇孺老弱。
“这腿伤此时好了,下次征兵名册上必定会有他的名字。”
上次是有幸捡回了一条命,那下次呢?不会有人次次都能活着离开战场的。
祁单怔在原地,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与满目疮痍的村落格格不入。
他张了张嘴,看着南行继续向前,衣袂在风中翻飞。
“如果天下太平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祁单看不到南行背着他扬起的那一抹浅笑,夕阳将他身影踱上一层金边,小石头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到那时,不必我出手,自有良医能治。”
越往西,城镇肉眼可见的繁荣起来。
南行去采买些东西,祁单把小石头拴好,就离开客栈去街上逛。
“大哥哥。”
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祁单回头,看起来才不过两岁的小男孩乖巧的抬头看他,小小的手抓住他衣摆。
他蹲下身,捏着小男孩白嫩的小脸,轻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爹娘呢?”
男孩抱紧怀里的布老虎,穿着打扮来看,就知道不是会被遗弃的孩子。
祁单眼尖,看到小孩因为回答不上来而逐渐发红的眼角,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他认命的将孩子抱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昂,你家在哪,哥哥带你去好不好?”
小男孩埋首在祁单颈间,哭的小身子一颤一颤,白胖的小手虚虚指向街道左边。
等祁单成功找到小孩家时,小孩已经亲得他半张脸都是口水和眼泪。
孩子的爹娘是当地有名的商贩人家,周边人大多都认得,要不然祁单也不可能靠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他娘徐夫人告诉祁单,这小孩是和给他买糖葫芦的奶娘走散的。她说这话时,脸上笑得十分无奈,可以见得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徐夫人想接过赖在祁单怀里不走的小男孩,哪知他左扭右扭就是不肯走,搂着祁单的脖子就开始哭,嘴里还呜咽着。
“哥哥漂漂......要......”
几人奈何不住,等南行被一起请来府上时,就只看见抱着小孩子哄的祁单。
完全不明状况的南行:“......孩子娘是谁?”
“不是我生的啊!”
徐夫人给他们安排了一处院子当做歇脚处,祁单推辞,她温柔的提出这是让他陪宁宁的补偿。
祁单小心护住爬到他怀里的宁宁,小孩子的软香把他周身的疲惫都遣散了许多。
南行喝着茶,说道:“没想到你这么讨小孩子喜欢。”
“这个不能吃”,祁单扯出宁宁准备塞进嘴里的头发,“我也不知道,我连弟弟妹妹都没有。”
南行拿出刚买的那些草药,又取出修界的灵草,给祁单准备了一浴桶的药浴。浴室和浴桶是徐夫人派人准备的,祁单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主人家,南行“唰”的就是掏出了一箱止血散给徐夫人。
身为徐府药铺当家人的徐夫人怎么会不识货,祁单这时才懂了什么是“千金不换一丹修”,光一枚中等品质的丹药就已经是普通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药浴是南缙叮嘱南行给他安排的,光武界的草药就有上百种,除外修界的灵草灵丹更是不计其数。
“她说,这是给你的考核奖励。”
祁单褪去衣衫静坐在浴桶中,光着屁股蛋的宁宁也在他怀里玩水。
这药浴最主要的用处是排浊,能使肉身达到武者淬体期的体质。而相较于祁单,才两岁的宁宁体内污浊近乎于无,泡药浴只会让他更不易被病魔侵扰,反而不会有什么疼痛。
感受着体内的污浊爬虫一般在经脉中游走,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让祁单无所适从,他脊背僵住,呼吸变得沉重而短促。
接触药浴的皮肤开始变得烧灼,仿佛被烈火炙烤,痛楚从皮肤蔓延到四肢,心脏处更是如同被千万只火蚁蚕食。灼痛感像火刀,在每一次呼吸时撕裂他的皮肉,割开他的筋骨,扭曲他的表情。
他的识海被这把烈火烧成一片寂静的无人处,祁单站在这片虚无里,恍然间在火烧后的烟雾中看见前方一座巨大的石盘。
等他想再向前看清时,一种诡异的沉寂带着威压落在他心口上。
石盘之上,祂缓缓昂起首级,暗红色的蛇鳞,边缘流转着暗金色的古老纹路,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倒映着祁单的身影,凝视着祂,仿佛带着自无间地狱而来的九幽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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