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许辞君抱着一个文件袋,坐进晏知寒的车。
他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孟真说绝大部分留在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都在他刚失踪的时候就被晏知寒领走了。现在医院里除了一套他住院时穿的冬装之外,就只有一个装着证件的文件袋。
他的视线透过透明的塑料壳,落在那本巴掌大的《结婚证》上。
结婚证上的公章日期是四年前,贴着张两寸照片。照片里的晏知寒跟现在外貌差异不大,但气质却天差地别,乐呵呵地咧嘴笑着,目光里全是某种藏不住的期待与幸福。
而结婚照上的自己……许辞君的目光落在那浅浅弯起的唇角上,又很快移开了。
所以他真的结过婚,真的有一段长达十年的感情,也真和自己曾经的爱人走到形同陌路。
他的准前夫先生并不健谈,从出了病房起就没跟他讲过一句话,开车时也规矩得近乎刻板,两手稳握方向盘,后背挺得笔直如松。
车随主人,副驾驶的靠背也非常笔直。
许辞君学着晏知寒的样子尽力挺直了背,仍觉得像是被对半折叠了,不太舒服。在座椅下方摸索了几下,没找到调节按钮。
就在他打算放弃时,晏知寒不知道在左手边车门的键板上按了什么,他的座椅靠背自动往后倒了二十多度。
许辞君微微一愣,那句“谢谢”在喉头滚了滚,最后也没被说出口。
他侧头看向窗外。
遥远的天际线在他的视线尽头一字排开。
他出院时已近傍晚,但天色却依旧如水洗过般澄澈透净,粉紫色的云霞沿着天际蔓延开来,毫无灰霾。他甚至能看见最遥远的云霞的边缘,绚丽得像是大师笔下的油画。
紧接着,他看见高楼栉比的都市。
一栋一栋笔直的建筑在地平线尽头升起,井然有序,错落别致,摩天大楼与玻璃墙面交相辉映,现代又繁华。
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天空与城市。
甚至比他印象里关于天空与城市的概念还要完美,完美到了不太真实的地步。
许辞君一时都有点看愣了。
医院外的世界,居然完美成了这个样子吗?
地平线尽头最高的那栋建筑顶端立着一个金灿灿的巨幅字样。夕阳下,就仿佛是这个城市的招牌。牌子上写着一行数字,和一串他看不懂是什么小众语言的文字。
他不由地跟着念了出来:“……2025。”
晏知寒忽然淡淡接道:“Aetas Aurea in Regno Somniorum。”
他回眸看去。
晏知寒目不斜视地把着方向盘,语气冷淡地说:“拉丁文,意思是黄金铸成的年代。”
“城市标语。”
许辞君微微点了点头。
晏知寒翻译完那句话,车里重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许辞君轻声说道:
“谢谢。”他看了眼目不斜视的晏知寒,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谢谢你来医院看我和接我回家。我……以前的事,不管我是因为什么跟你过不下去了,我都该和你解释清楚。”
晏知寒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眸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就在他以为晏知寒并不会有所反应时,那人忽然道:“你的生日是三月十九日,今年三十岁。”
许辞君指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晏知寒接着说:“你是南方人,七年前来华清念书,主修脑神经医学。毕业后进了二院,前年升了脑中心主任。”
许辞君发现晏知寒的声音其实非常好听,他语速不快,声线稳重低沉,带着与外表相衬的克制。在不横眉冷对、句句带刺的时候,即便不加任何夸张的修饰,也依旧可以牢牢抓住人的耳朵。
他静静听着晏知寒口中的自己,仿佛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一下。
“你能力强、认真责任、脾气也好,是医院的模范员工,跟同事们大多关系不错。你刚消失的时候,连急诊科的实习生都给我打电话,还有不少人跑来家里找你。”
许辞君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愕然,低声问:“我没去上班?”
“嗯。”晏知寒语气平淡地点头,“你办了停职。”
就因为感情不顺,他居然连班都不上了?
在他看来,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还是堂堂专业医生,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如此毫无交代、幼稚任性地抛下爱人说走就走,更不应该因为私人生活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这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过去的自己。
晏知寒透过后视镜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前很少休息,就当把这些年没休的年假都补了吧。”
许辞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我父母?”
晏知寒沉默片刻后道:“你父亲是做编程的,母亲是大学老师。”
“你爸妈年纪都大了,你出事的事我没告诉他们。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我们就要离婚了。上个月你妈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糊弄过去了。”
“你有空的时候,给他们报个平安。”
“好。”许辞君再次点了点头。
他听晏知寒说起自己的父母,心中浮起了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特别动容与依赖,等不及要和他们立刻见面。又好像特别酸涩与愧疚,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扎了一下,只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提。
许辞君转头看了眼晏知寒,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我们……”
晏知寒一时没回答,不知道是我们太多无从说起,还是事已至此所以不想回提起过去的话题。刚才叙述他的生平时条理清晰的人,居然一言不发了好一会。就在许辞君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淡淡道:
“我们认识那年,你二十三岁,刚进医院实习。”
二十三岁,许辞君心脏一紧,忽然觉得那是无比遥远的过去,遥远到让他在那一瞬间有点心酸于时光无情。
但晏知寒很快换了个话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叶逢春玩得很花。”
许辞君:“啊?”
“我和叶逢春是发小,他从小就喜欢美人,见到漂亮的哥哥姐姐走不动道,这些年不知道撩过多少人。”
晏知寒说着,侧眸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说的话,你别太当真。”
许辞君顺着晏知寒的目光低下头,发觉自己手心里居然还攥着临走前叶逢春递给自己的棒棒糖。
攥了一路,本来硬邦邦的糖块都快被他给捂化了。
其实他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入神,压根没注意自己手里拿着什么。
他现在这种情况,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呢,哪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许辞君把棒棒糖放进装着证件的文件袋里,顺着话题问:“你家里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晏知寒:“嗯?”
许辞君清了清嗓子:“就比如我万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不该碰到的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或者造成了什么不该造成的误会。”
晏知寒透过后视镜淡淡地睨他一眼:“如果你想知道我有没有出轨,你可以直接问。”
哪有想知道……
许辞君只是觉得明明自己先离家出走,现在又自己要住回去,虽然有失忆作为不可抗力因素,但也颇有些跟前任纠缠不清的嫌疑。
不过既然晏知寒自己都不介意,那许辞君道:“我没想知道。”
他没有继续追问,人家也真的没有回答,而是一拉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晏知寒下车后大步绕到副驾驶前,为他拉开车门。
许辞君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开进了一处居民区,他仰起头,看见一栋不高不低、不新不旧的民房楼。
晏知寒扔给他一串钥匙。
“回家吧。”
许辞君跟着晏知寒走进电梯,小区看着很新,楼道里一尘不染,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入住率高得不像新楼盘,这让他有些无法判断房龄。
他拿着钥匙打开门,往里环顾一圈。
家里的风格与晏知寒截然不同,令人觉得温馨自然,繁而不乱。
屋子主色调以原木为主,窗台养着许多生机盎然的绿植,像个小小的热带雨林。
茶几上摆着几本书。毛毯一半披在沙发上、一半垂落在地。电视柜下面放着宠物食盆和水碗。根据尺寸来看,应该是只大狗。
被玻璃窗隔开的厨房台面上有三只卡通造型的陶土杯,各种各样的锅碗瓢盆与油盐酱醋把橱柜装得满满当当。
一种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好像他曾经在这个房子里度过上千个日夜。
又好像他只要一转脸,就能看见某个人正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隔着玻璃窗对他挥一挥锅铲。
但不知为何,他看着如此安静的客厅,隐隐觉得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许辞君的视线落在客厅的墙上和角落里堆着的许多笔触青涩的画,下意识地低下头,看见入户门的旁边躺着一双长着小兔子耳朵的拖鞋。
他微微一愣。
“是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晏知寒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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