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这两个字炸在耳边,让他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
许辞君觉得失忆前的自己一定读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小说,因为第一时间冲进他脑海里的,是一系列譬如ABO、双性、分化产子的不能说也不能播的奇怪设定,让他顿时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他,他不会吧!?
就在他误以为自己拥有某绿色网站主角们的常备技能时,晏知寒插着口袋越过玄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领养的。”
……
许辞君被人看破心思,耳尖一热,也跟着走进屋子:“我知道。”
“她叫江攸宁,今年八岁。”
晏知寒随手捡起落在沙发上的毯子,熟练地叠了两下,“攸宁父母意外去世后,我们就领养了她。这几天学校组织美术冬令营,她去参加了。”
许辞君点了点头,停在电视墙旁边的一只纯色木架子旁,捡起一张全家福。
这张照片应该是好几年前拍的,画面中心是个满头卷毛,长得像洋娃娃的小女孩,也就三四岁大。孩子长着双小鹿般大大圆圆的眼睛,非常可爱。但眼神却灰蒙蒙的,不哭也不笑地看着镜头,几乎没有任何神采。
倒是如今冷淡严肃的晏知寒,在照片里正举着沾满颜料的手指,蹑手蹑脚地接近女儿,想要发起一场恶作剧。
许辞君抬起眼眸,恰好在晏知寒脸上看到提及女儿时所划过的一瞬暖意。
“她什么时候回来?”
“一周后。”
许辞君点点头,把照片放回架子,跟着晏知寒在卧室里简单地转了一圈。
“主卧、书房、攸宁房间,厨房,卫生间。”
这个家本身面积不大,晏知寒也言简意赅,旧房新迁的room tour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许辞君亦步亦趋地跟着,听晏知寒讲完,才意识到这个家是没有客房的。
晏知寒想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脚步在主卧门前猝然停下,随即猛地转过身,二人之间的距离被骤然拉近。
许辞君脑海里闪过医院里的那次“亲密接触”,连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晏知寒瞥了眼他慌忙退开的样子,淡淡道:“我睡沙发。”
许辞君:“啊,那多给不好意思,还是我……”
没想到他话没说完,晏知寒却微微垂眸,勾唇笑了一下:“呵。”
许辞君一怔:“你这是什么表情?”
“觉得可笑的表情。”
晏知寒抬眸淡淡看着他,也不知道谁又招惹到他了,眉峰以极细微的弧度挑了下,慢悠悠地说,“你骗我结婚一骗骗七年没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却为了一张床抱歉起来了,不可笑吗?”
“什么叫骗?”许辞君眉头紧锁,看着好端端地又被怨鬼附身的晏知寒,“晏先生,你能把话讲清楚吗?”
“清楚地说就是,”晏知寒淡淡道,“许辞君,我特别讨厌你装客气的样子。”
说完,晏知寒的视线往卧室里瞟了一眼,淡淡道:“主卧里有洗手间,你的东西一般都放在右侧,找不到就拆新的,鞋柜上有零钱。”
“我还有事,走了。”
*
说完,晏知寒径直离开家,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楼道里的感应灯感知到他的到来,很快便自动亮了起来,把昏暗的楼梯间映照得一尘不染,就像是刚装修好的一样。
人类总有惰性,总贪图科技带来的便利,就譬如有了电梯,便不肯再把力气花在走楼梯上。
晏知寒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打开窗,单手叉腰地独自点了一根烟。
若说许辞君身上有什么是他非常讨厌的,就是这种客气,改也改不掉的假客气。
这些年来,他常从外人口中听到一种不怀好意的羡慕。
羡慕他白得了个这么漂亮、又这么省事的男朋友。
不管人前还是人后,许辞君永远都是一副温柔和顺、笑意盈盈的样子,还不用他自己追。简直像只没长一根反骨、主动送上门来任人捏圆揉扁的小猫咪,完美到无可挑剔,如何不让人羡慕呢?
但他非常清楚,那外人看来静水流深的低眉浅笑,其实根本就是一层虚伪的牢不可破的壳。
许辞君是他见过最捉摸不透、软硬不吃的人。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许辞君永远都藏在那副壳子里,摆出一副礼貌温和又清清淡淡的样子笑眼看他。
相识七年,许辞君从来都没跟他红过脸、闹过脾气、有过情绪。
甚至有时候他心怀不满故意跟这人挑事闹事,许辞君也每次都会放低身段来主动哄他,从无积怨。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许辞君的动机。
后来想想,许辞君这人从头假到尾,完美得过分,很多时候演得也没多好,只是过去的他愿者上钩、自欺欺人,从来不深究。
于是就这么装聋作哑地过到了不得不面对真相的那一天。
想起那天……
晏知寒垂目,眉心锁得很紧,弹掉了烟灰。这下子倒好,失了个忆,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会惊讶、会迷茫、会软弱,会一无所知,会因为自责而道歉、会主动叫住他挽留他,甚至还学会了生气与反击。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许辞君急了还会骂人呢?
但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晏知寒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接通在过去几个小时内已经连续呼叫了他十几变的电话,听着另一头满腹委屈的倾诉,迈下台阶。
“别哭了,我现在过去。”
*
晏知寒出门后,许辞君先是非常无语地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气笑了一声。
随后拿起浴巾进了浴室,三十分钟后,换了一套看起来符合他身材的旧睡衣,站在卧室的那张双人床前。
这张床的右侧空荡荡的。
左侧那一半倒很整齐。被子叠得方正,像只棱角分明的豆腐块。枕头齐整地压在被子上,恰好占据了这张床的二分之一。床单也铺得特别展,没有一丝褶皱,乍看之下,就像是部队用以激励新兵的模范宿舍。
卧室里到处都是晏知寒的生活痕迹,他仿佛都能嗅到晏知寒那泠冽如初冬雪松的气息。
而联想起那个明显已经厌憎他厌憎到了骨子里的前夫,许辞君再也无法在卧室里待下去,便关上房门,重新走到卧室正对着电视墙的那面架子前。
架子上摆了整整两层各种各样的奖杯与证书,大多都跟医学相关,刻着他本人的名字。
这些奖章一尘不染,一看就有人在时常擦拭,他大概浏览了一圈,都是些极有含金量的奖项。
这样看来,失忆前的他事业有成,父母健在,有一个相爱多年的丈夫,还有一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女儿。
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堪称人生赢家般美满顺遂呢?
可如果真有如此美满,许辞君蹲下来,自书架一层一层看去。
那他干嘛要想不开瞒着爸妈离家出走闹离婚啊。
根据卧室里满当当的衣橱来看,他当时选择抛弃一切的时候,大概率什么也没拿。
简直就像是逃跑。
可让他宁可放弃一切也要逃离又能是什么呢?
而且……晏知寒为什么会说骗?
许辞君在书柜的下面两层,看见两大只装着相册和录像带的收纳箱。
他一愣,总觉得在他生活的年代,实体照片和DVD碟片都应该已经变成了只能在博物馆看到的老古董,更别提是自刻光碟。
许辞君拉出其中一只收纳箱,碟片都按照时间顺序码得整整齐齐,被黑色的塑料盒单独装了起来,每一张都贴着同一尺寸的白色标签。
「许辞君/升职/01.06.13.」
「家庭/结婚录像/03.11.24.」
「江攸宁/美术/05.07.19」
……
他算了一下,发现光碟上标注的并不是常见的公历年,似乎是从他们相识那一年开始重新计起的。
标签上的笔迹很工整,一笔一划相当有力且端正。让他隐约觉得自己看见了晏知寒握着黑色钢笔正襟危坐地写字的画面。没想到他那看起来时髦帅气的前夫,居然还有如此老派的一面。
许辞君抽出几本相簿,抱到了沙发旁。
这几本相册里几乎记载了他在过去七年,从学生到初入社会,从与爱人相逢又到为人父母的全过程。
等许辞君翻完最后一本,才发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许僵硬的身体,觉得胃里有点空荡荡的。
他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冷白色的光映在他脸上,不由一愣。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一拉开冰箱,就应该能够看见各种各样的可口饭菜与应季水果,没想到他翻遍了冰箱的上下两部分,除了几瓶冷藏矿泉水和一盒冰块之外,居然什么都没找到。
许辞君正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发着愣,就听大门处传来动静,晏知寒回来了。
他的准前夫先生穿着禁欲而威严的黑色大衣,仿若浓浓夜色的化身,脸上的神情比早先在医院里时还要更加淡漠,直到看见站在冰箱前的他,眼底才闪过一丝波动。
“饿了?”晏知寒停下脱大衣的动作。
“没,我喝点水。”许辞君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
晏知寒什么也没讲,只是略显疲惫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忙忘了。”
随后重新穿好大衣,裹挟着寒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厨房。这厨房也就几平米,又摆满了家具,装不下两个成年男人。晏知寒一进来,许辞君立刻就觉得自己被挡住了去路。
“……真不饿。”许辞君微微蹙眉,试探着想错身离开。
没想到晏知寒居然一抬手,直接把他堵在了角落里。
清冷泠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许辞君想起医院里那人不讲道理的霸道模样,不由得心下一沉,眼看着这么晚了,还不知道他这明显不太正常的前夫想干什么会干什么,便瞪着对那正愈发逼近他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不由抬高了声音:
“晏知寒!”
晏知寒闻言一愣,随即继续伸出手,缓缓拉开了他头顶的橱柜。
“家里只有面包了。”
那人从柜子里取出一袋吐司,轻轻地摆在了他面前。随即才后退一步,微微侧过脸去,像是叹息又像是好笑地勾了勾唇。
“这么讨厌我。”
“过去七年,许辞君,也真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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