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引舟坐在后座。
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树影和偶然撒下一片橙黄的路灯。
为什么就上车了？
——“要一起吗？”
沈庭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像泡泡一样，一下子占据何引舟的大脑，难以挥去。
余光里，沈庭晏坐在后座另一边，两个人之间还能再坐两个人。
可能是因为尴尬，沈庭晏从上车后就没再搭理何引舟，只是偶尔和司机王伯说几句。
“小晏的同学，你也住金秋园？”王伯问了何引舟。
“……嗯，对，就住我家楼上。”沈庭晏觉得何引舟应该不会回答，于是自觉帮他回答了。
沈庭晏认为何引舟生性不爱说话。
王伯车子开得稳，沈庭晏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因为考了一天的试，确实有些累，倦意渐渐上涌，眼皮子变重了。
“这么巧？那你俩还真是蛮有缘分的。”
沈庭晏听见后，扯着嘴角敷衍笑了两声，心里犯着嘀咕。
就算有缘，也是孽缘。
死对头欸，我是要和他势不两立的……
-
车子通过车牌识别系统后，驶入地下停车库。
“正好你们在同一栋楼，我就停老位置了，你们快上去吧，早点休息。”王伯作为大人还是会叮嘱几句。
“哎哎哎，小晏等一下，明天还要我接你上下学不？”王伯趴在车窗上，探出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同学不是和你一起的嘛，要是他愿意，我可以接两个。”
王伯在车里上下打量着何引舟，最后点点头，啧啧称赞道，“你这同学，长得太俊了，你们往那一站，甭提有多养眼了。”
“哎是是是，还有王伯您就别宠我了。明天开始我要自律了，我要锻炼了。”沈庭晏一听王伯的提议就立马清醒过来。
谁这么想不通要和死对头一起上下学？
“上学放学我打算骑自行车。”沈庭晏找了个理由，朝王伯走去，放低声音，“您也不用接两个，万一人家不乐意和我一起怎么办？那多尴尬，您说是吧？”
“开车都要十几分钟，你蹬个自行车要多久？”王伯也没在意他说的后面的话，只觉得沈庭晏骑自行车上学不是个好主意。
“……哎，我可以公交和自行车换着来。”
怎么越听越不靠谱？
“……行，你自己瞧就行，要是哪天不想锻炼了，你就和我说一声，伯伯宠你。”王伯听到这也算是听出来沈庭晏的不情愿，他坐回去，一边笑着一边升车窗，“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谢谢王伯，开车慢点，注意安全昂。”沈庭晏冲王伯摆摆手，目送车子消失在转角。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本来就没有几辆车，现在能看见的活人也就只有沈庭晏和何引舟两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其中一个活人讲话了，声音不高，在空荡的停车场中回荡，“那…明天见。”
何引舟看着沈庭晏，还是没说话，刚想开口，就听见沈庭晏掺着气的一句话。
“行了行了，不指望你讲话，高冷男神。”
“你要坐电梯不。”沈庭晏就真的自顾自说了，“我去摁。”
何引舟就这样默默跟在后面看着沈庭晏絮絮叨叨地做完所有事。
然后——
熟悉的逼仄的空间，熟悉的陌生的人，熟悉的尴尬的站位。
沈庭晏仍在心中咆哮。
刚刚为什么要让他上车来？
其实沈庭晏知道，为什么。
因为总是看见何引舟一个人，开学到现在，除了日常必要，他没怎么和沈庭晏讲过话，无论哪句都能感受到那股蕴而不发的疏离感和浓浓的孤独。
沈庭晏平时看着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却是个感性的人。他有那么几个瞬间总在谴责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可笑的梦就对一个素昧谋面的人抱有这样的敌意。
不应该的。
于是沈庭晏有决定和何引舟道个歉的冲动。
结果一上车就给困的抬不起眼皮，下车之后又看见何引舟那张冰脸，也立马熄了那为数不多的冲动念头。
道德和脾气在打架。
所以沈庭晏没说话。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沈庭晏这次上来就给摁了数字五，瞥了一眼何引舟后又重重地摁了数字六。
电梯缓缓上升，超重感袭来，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脚底运作。
快到五楼时，电梯渐渐停了。
叮——
沈庭晏两眼放光，像是看到黎明的曙光，没等门完全打开就一脚跨出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沈庭晏暗自窃喜。
挺好，这次没丢人。
当他再次迈开脚走出电梯时，身后的另一个活人终于开口，说了上车后在沈庭晏面前的第一句话。
“谢谢，晚安。”
有什么东西倏然断开。沈庭晏不可思议地回头，却只看见电梯门合上前瞬间漏出来的那点光。
而说话的人在光隙中，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
回到家的沈庭晏是不平静的。
沈庭晏拍拍自己的脸，吐了口气，“咋还能被他四个字搞得这么矫情呢？”
想想也是搞笑，不过今晚的何引舟确实感觉没有那么冰冷了。
无论是在小区门口还是在校门口打电话的何引舟，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厌世感。
沈庭晏没听见电话那头说的话，但却可以隐约听见何引舟的回答。
还有那不着急皱着的眉毛。
那种不耐和厌烦。
何引舟到底是在给谁打电话？
沈庭晏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到个答案。
沈庭晏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计划还没完成，明天再找个机会和他道歉吧。
-
滴滴滴——
当闹铃响了第二遍，终于把一只手从被窝里吵出来。
沈庭晏闭着眼在床头柜摸索手机，突然想到今天是正式上课，而他作为纪检部部长得和其他人一起查岗。
想到这里，沈庭晏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掏过手机来看。
完蛋了完蛋了！六点二十了！
离上岗还有二十五分钟。
从金秋园到学校开车不堵最快也要十分钟，加上洗漱吃早饭十五分钟，貌似是够的。
可关键是沈庭晏昨天才拒绝了王伯接送自己上下学的好意。
人背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沈庭晏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冲到厨房，看见在忙活的林蕴。
“妈妈妈，快点，把那个鸡蛋递给我，我要迟到了。”
林蕴手里拿着袋鲜奶，正准备给沈庭晏热牛奶，走了几步探头去看客厅的钟，“啥，这么急，现在才六点二十五啊，你不是七点迟到吗？”
见林蕴还愣着，沈庭晏哎呀一下绕过去自己拿了鸡蛋，“今天正式上课，学校要我们纪检部的检查迟到情况，我作为部长，要早点过去，而且正式上课的迟到时间是六点五十。”
沈庭晏一把抓过林蕴手里的牛奶，“妈，您不用热了，就这样吧，这大热天的，我喝点凉的。”
“你怎么去学校啊，你骑自行车来得及吗？”
林蕴说着，解开围裙，不大相信地看了沈庭晏一眼，“算了算了，我送你去吧。”
“好好好，就等您这句话了，事不宜迟，走走走。”沈庭晏又连忙拽着林蕴的胳膊，将她往外面拉。
刚才主卧出来，仍睡眼朦胧的沈丘然搓了几下头发，听见响动，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尼蒙杠哈呐？”
“晏晏要迟到了，我送他去学校，鸡蛋和三明治在桌子上，咖啡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你自己解决一下，或者让小方给你准备一下。”林蕴匆匆说着，走到玄关处换鞋子，拿了车钥匙，拽着沈庭晏就往电梯口去，看上去比沈庭晏还着急。
-
黑色的轿车丝滑地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汇入车流，消失在最早的一批上班小高峰中。
沈庭晏坐在副驾驶无聊到挤出斗鸡眼，吹额前那点微长的头发。
林蕴想起昨晚的事，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晏晏，你知道我们昨天晚上去的是什么饭局吗？”
“您要是这么问那就不是饭局了，没准是酒宴？”沈庭晏把眼珠子转回来，“我猜猜，是那些豪门的啥宴会？不过他们会叫我们？”
虽然沈庭晏不喜欢商圈，对此关注不多，但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
沈丘然开的公司是后起之秀，但在这些个大集团面前仍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林蕴一边欣悦自己儿子的聪明，一边斟酌怎样开口才不显得语出惊人，“是许家大少爷的订婚宴。”
“许家？”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是我知道的那个许家？”
国内有三大私企，白家，许家和何家。其中的许家，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就富甲一方，在战火纷飞中支援国难，在国家崛起时紧随其后，历经百年而不衰。从最初的银行钱庄，到后来家族内部拓展业务领域，从设计医疗器械到经营连锁酒店等。如今，许家所涉及的领域之广足以让人觉得恐怖如斯。
国内最大的私企胜马集团就是许家的。
取竹杖芒鞋轻胜马之意。
“就那个胜马集团的许家？”沈庭晏又问一遍。
“对，就是他们。”林蕴轻踩刹车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我们收到请柬的时候也不可置信。”
“而且你知道吗，一般请柬最迟也要提早半个月发，像他们这种家族，这些礼仪更是不可能荒废的。”
红灯闪过，绿灯亮起。林蕴松开刹车，踩了点油。
“但是我们是在宴会前一天才收到的，说明他们是临时起意的。就因为是临时知道，你爸爸和我才临时出差，还推迟了几个会议。”
“城东城西往返要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想到我不回来没人给你做早饭，我昨天和你爸就睡在城东了。你能想？我们到家都两点了！”
林蕴语气里全是一股看我多爱你所以快夸我的劲儿，听得沈庭晏直乐。
“您就睡了四个小时不到，您这算不算疲劳驾驶？”偏偏沈庭晏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要不是林蕴这会儿腾不开脚，肯定要踹在沈庭晏腿上，“你个小兔崽子。”
“行了，说正事了。”
沈庭晏也坐端正，整理了一下安全带和领子，清了清嗓子，“您请说。”
林蕴被沈庭晏这副假正经的样子逗笑，“真是服了你了。”
“你应该认识何引舟吧。”
沈庭晏想天想地都想不到林蕴会来这么一句，直接愣在副驾上，“啊？认…认识，咋了。”
“他就是许家的小儿子。”
短短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沈庭晏直接石化在副驾上。
许家的小儿子是我同桌？我同桌是许家的小儿子？？是我敌对这么多天的何引舟？？？
ber，他是许家的小儿子，那他为什么不姓许？
沈庭晏现在脑子转了三百六十圈。
我这么对他，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搞垮我们沈家，让我们永无翻身之日？
沈庭晏苦笑两声，脑子里直接闪过无数豪门狗血剧情，什么私生子，什么争家产，什么带球跑，最后停在隐藏身份然后打脸众人的爽文情节。
哇，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还真是现在的他我爱搭不理，以后的他我高攀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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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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