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漫上来时,一轮圆月升起。
赵清序面色惨白,他深知,眼下已是穷途末路,半分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要怪……就怪你。”他说。
你得了掌门之位,便视我为陌路,既容不下,又何必装此戚戚之态?
闻言,乱玉怒急反笑:“赵清序,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
“无需再说,要打便打。”赵清序再没说一个字,只抬手剑指乱玉。
见状,乱玉的脸上添了几分沉郁。
他单手结印,口中念咒:“太阴之灵,听吾赦令。月华裂穹,隙生万刃。”
话落,在他俩斗法时升上来的圆月,银辉骤然暴涨,悬在天幕正中,活像一只睁圆的冰瞳。
周遭百米天幕,赫然裂开数百道空间缝隙。缝隙边缘翻涌着冰蓝光晕,如火焰般扭曲。奇的是,每道缝隙里都嵌着那轮圆月,透着几分诡谲。
乱玉结印的手指法一变,万千冰刺从空间缝隙中喷射而出。
赵清序不退反进,斩己被挥出残影,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冰刺或撞在剑上,或被斩断坠落,或遭剑气震飞,扎进地面的瞬间,便冻出大片冰棱。
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不多时剑身已经覆上细密的冰霜,他手腕一震,冰霜瞬间碎落。
赵清序剑势稍缓,望着满地冰刺碎渣,正暗道这冰雨虽密却难破他剑围,忽觉背后汗毛竖起。
他旋身挥剑时,才发觉乱玉竟早借空间缝隙隐匿身形,出现在他背后。
此刻已是半个身子探出空间缝隙,手中长剑泛着寒芒,直刺他后心而来。
这一剑来的太急,赵清序拧身时已觉肩背一阵刺骨的凉。他终究慢了半步,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后背却还是被剑锋扫过。
等他踉跄半步转身,就见乱玉已回身至空间缝隙中,只留半张脸在冰蓝光晕后渐渐消失。
赵清序心下一沉,看样子这空间缝隙不但会射出冰刺,乱玉也能借此来去自如。
方才若不是自己侧身够快,此刻怕是头颅已然落地。
冰刺仍在源源不断往外喷射,织成密不透风的白网。
这些冰刺被乱玉操控,灵活又刁钻,逼得赵清序只能持续运转灵力抵御。即便如此,仍有漏网的冰刺穿透防御,刺伤他的身体。
更难缠的是乱玉的偷袭。
他借着空间缝隙的掩护,从赵清序的死角探身而出。每一次都逼得赵清序险象环生,以伤换招才能勉强避开要害。
这般攻势,正一点点榨干赵清序的灵力。
就在这时,赵清序刚躲开身后飞来的冰刺,乱玉的身影忽地探出。
他手中长剑避开了赵清序仓促上撩的剑锋,刺向胸口。斩己剑擦着他的脖颈划过,鲜血顿时涌出。
噗!
赵清序瞳孔骤缩,低头时已觉胸前一阵剧痛炸开。漱玉剑全数没入他的胸口,只留一个剑柄在外。
乱玉抬头看他,眸中狠戾。
“你……”赵清序口中涌出鲜血,踉跄着后退。
漱玉剑带血抽出,乱玉手腕一转,血珠飞溅在地。他提剑迈步,再度朝赵清序走去。
赵清序望着乱玉步步逼近,心神恍惚间竟忘了抵抗。
斩己剑的剑灵似有感应,剑身陡然嗡鸣警示,见赵清序未有反应,竟自行载起他,化作一道流光,朝主峰方向疾驰而逃。
见此变故,乱玉也是一惊,来不及细想便纵身掠起,急追而去。
…………
承灵宗主峰。
此时已寅正二刻,主峰上有洒扫弟子陆续完成日常清扫,正拿着扫帚互相打趣聊天。
突然,天空传来异响,来来往往的承灵宗弟子,此时皆被半空的异样吸引,齐齐抬头。
半空中,一金一绿两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缠斗不休。不多时,金色身影已难掩颓势。终是连人带剑被打落在地。
砰——
赵清序重重砸在地上,拖曳出长达数十米的沟壑,碎石混着尘土飞溅。他蜷缩在地,剧烈的咳嗽声中混着满口的鲜血涌出。
斩己剑插进青石板中,又嗡鸣着自行脱出飞到他面前,指向已然落地的乱玉。
“乱玉,你赢了。”赵清序自嘲道,“从始至终,你从未输过。”
围观的弟子们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是蜀黎教乱玉!快!快通报宗主!”
一时间,数十道传讯符如流矢般划破天际,在空中炸开金色烟花。
铛——铛——
急促的钟声响起,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各峰巡逻弟子,不过半盏茶功夫,主峰校场已经聚集数千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临大敌的凝重。
有人压着嗓子,声音发颤:“宗主……宗主为何还未到?”
“这承灵钟已响足一盏茶了,寻常一声钟鸣,宗主便会现身,此刻迟迟不到,莫不是被奸人绊住了?”旁边人立刻接过话头。
这话一出,周遭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变了调,染上了几分惶恐。
什么要人能绊住宗主?答案显而易见。
柳肃混在人群中,难掩笑意地看着二人。目光在那二人身上转了转,尤其落在赵清序身上时,那笑意更是浓了几分。
只见赵清序衣衫染血,浑身上下没一处利落地方。柳肃暗自点头,看这模样,乱玉动手时显然没留半分余地,定是下了狠手的。
赵清序若真死了,对他只会有好处。现在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耐住性子,躲在暗处,看这盘棋一步步走下去便是。
赵清序被人搀扶着勉强起身,随即召回了挡在前面的斩己剑。
有弟子拔剑出鞘喊道:“魔头,你擅闯承灵宗意欲何为?”
乱玉冷冷瞥向那名弟子,目光犹如寒冰。那弟子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身子一哆嗦便不由自主后退了数步。他才缓缓开口:“自然是来复仇。”
众人神色各异,那些未曾亲历当年围剿之战的,此刻皆是心头疑窦丛生。而亲历那场血战的人,此刻无不是脊背发寒,冷汗瞬间浸透衣裳。
乱玉所言之仇,无非玉真灭门之仇和自身被构陷、追杀二事,再无其他。
他这些年的手段,他们早有耳闻,说不害怕是假的。何况赵无咎已然重伤,连赵无咎都不敌乱玉,他们这群人又如何胜得了?
乱玉手挽剑花,周身灵力激荡,字字砸进承灵宗众人耳中:“承灵宗勾结我师兄赵清序,灭我玉真满门与构陷、追杀我之仇。今日,我便来一并清算!”
赵清序闻言身形猛地一顿,握着剑柄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须臾之间,他眼底的惊惶已被压下,转而变作刻意做足的戾气。只见他推开搀扶自己的弟子,抬剑指向乱玉。
声音因刻意拔高而带着几分沙哑,仍装作满腔愤恨:“此乃承灵宗,岂容你在此放肆!”
一语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众人群情激愤。
乱玉冷笑:“赵清序,我说了,我们不死不休!”
说着,他身形犹如离弦之箭般飞身上前,漱玉剑再度与赵清序的斩己剑绞在一起。
两人的身影在人群中疾旋缠斗,剑光华乱。
忽有几名承灵宗弟子斜刺扑来,一人挺枪直刺乱玉后心,另外三人挥刀劈向他的手腕。
乱玉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不闪不避,反手一剑斜撩,挑飞了银枪,反身一掌打飞那人。随即手腕急转,又一剑杀了持剑三人。
四具尸体尚未倒地,他已旋身回剑,刺进偷袭人的心口,那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握着剑的手无力垂下,喉间嗬嗬作响,却只吐出一口血水。
直到这时,乱玉才抬头,目光掠过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长剑抽离的刹那带出一股血箭。
那具仍保持前扑姿态的弟子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砸在地上,与先前坠落的四具尸体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乱玉的目光穿过攒动的层层人影,落在了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赵清序!
他眼中满是厉色,手腕一翻,长剑带起的劲风逼退近身的弟子:“挡我者死。”
每一剑落下,必有人丧命,溅起的血侵染全身,他挥剑不停,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眼见乱玉离的越发近,赵清序只觉心头惊悸如擂鼓。
他原以为只需再拖片刻,便能等到文修驰援,却没成想乱玉竟是这般厉害,转瞬便杀了千人。不由得心中暗骂:这群废物连一炷香都撑不住!
锵!
赵清序仓促间横剑格挡,只听锵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力顺着剑身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颤抖不止,斩己剑脱手而出。
“乱玉!”他惊呼出声。
乱玉又一剑砍上赵清序的肩膀,双手握着剑往下压,竟将赵清序的臂膀整个砍下。
赵清序只觉半边身子瞬间失去知觉,发出一声惨叫后轰然坠地。
“……”
“宗主!宗主怎么还没来?”
“文修长老呢?文修长老在哪?”
人群顿时炸开,掩饰不住的恐慌。先前还往前涌的人潮猛地顿住,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乱玉落地走到赵清序面前蹲下身子,一剑插进他的小腿,痛的赵清序又是一声哀嚎。
“师兄,很快你就可以去和师傅请罪了。”乱玉的声音陡然温柔,“到了那边,别忘了替我向师傅问好。”
赵清序的脸因剧痛拧成一团,额角青筋暴起,挤出的声音嘶哑而尖利:“我没罪!”
乱玉闻言,手腕一拧,剑在赵清序小腿上旋出个血洞:“还敢狡辩?”
“我何罪之有!”赵清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断肩处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地上积起一小滩血洼,“凭什么,我凭什么就非得让给你?凭什么永远瞒着我?”
乱玉一愣:“什么?”
“掌门之位!”赵清序猛地拔高声音,嘲讽道,“别装了!自从你被那老东西钦定为下一任掌门,就急着跟我划清界限。怎么?怕我碍着你当掌门吗?”
“你瞒了我十年!用十年的时间把我往外推,不就是怕我挡了你当掌门的路?现在装什么糊涂!”
赵清序喉间一阵腥甜翻涌,猛地咳出一口血,他仅剩的那只手不知从哪里攒出的力气,猛地探出,死死揪住乱玉的衣领,将人狠狠拽向自己。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乱玉甚至能闻到他口鼻间浓重的血腥气,看到他眼底的恨意与不甘。
“乱玉,你从来都不懂我。”
“你从来都不知道……”赵清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满腔的血堵住了喉咙,“不知道我藏了多少回,才敢让你看见我的情意。更不知道,就算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会站在你身前。”
“可你从不给我希望。十年了……我等了十年,只想告诉你,我不在乎什么掌门之位,我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可你呢?借着闭关的由头躲着我,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所有人都瞒着我,乱玉,我难道不该知道吗?”
他望着乱玉染血的脸,眼底浮起一层水光,混着血珠滚落下来。
你不知道我爱你,也不知道即便我在乎掌门之位,可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你,我仍然会站在你身边。
闻言,乱玉的手猛地一颤,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赵清序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开口。
“可是师傅要传位的人是你,而我也并不是在躲你。”
“那年,我修炼出了岔子,元婴溃散。”他顿了顿,又道,“我以为……等我好了再跟你说,未曾想……”
没料到你会多想、会误解,更没料到你会做出这种事。
早知是今日这般局面,当初我定会对你和盘托出,绝不会因为怕你一时冲动以身犯险,就让所有人瞒着你。
赵清序如遭重击,心中的惊涛骇浪盖过了疼痛。他死瞪着乱玉,满眼惊茫。
“你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元婴溃散?”
对于修者而言,元婴是灵力、神魂与肉身凝结而成的“本源”,一旦溃散,便是死劫。
那些被他曲解的事情,此刻一一明了。
原来,那日撞见他咳血并非错觉。闭门不见,不过是怕被自己看见他灵力尽失。
现在想,当年师傅四处拜访老友,或许是为乱玉寻药;将掌门玉佩交给他,大约也是因为闭关之地所需。
“我以为……我以为你故意躲着我,以为你眼里只有那个掌门之位……”他喃喃道。
赵清序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前去找师傅问,找师姐问,找师弟问,到头来,竟是没有一个人肯告诉他实情!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串通好了一般!
原来真的是串通好的……
“我恨你……”他低声说,“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到现在才知道,恨我明明……明明到死都想跟你站在一起。”
“所以……”
赵清序的呼吸一点点沉下去,血滴在乱玉身上,带着湿热的温度。
话说到最后,他慢慢抬起手,指尖擦过乱玉沾着血污的下颌,视线从那双碧色的眼睛滑到浅色的唇,喉结轻轻滚了滚。
“……”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寸寸缩短,乱玉没有退,像是默认了这迟来百年的亲近。
在紧张又混乱的氛围中,赵清序的眼神变得异常温柔,仿佛所有的怨恨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消散。
他缓缓靠近乱玉,呼吸渐渐交织在一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是在为过去的种种错误寻求宽恕。
意识到赵清序想做什么时,乱玉只觉脑中轰地炸开,整个人都愣住了。
给师兄点一首:你不知道的事[让我康康]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
我坚持不能说放任你哭泣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狠下心
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里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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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的遗憾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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