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汹涌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石子疯狂敲打。宋期许刚把玻璃珠放回盒子里，一道惨白的闪电就劈开了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墙上的海报、桌上的卷子、床脚的篮球，所有东西都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又在下一秒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紧接着，雷声就炸了。
不是之前那种遥远的轰鸣，而是近在咫尺的巨响，“轰隆”一声，震得窗棂都在发颤，连带着床板都轻轻晃动。宋期许猛地一抖，下意识就往被子里缩了缩，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他从小就怕打雷。
小时候打雷，他会抱着那只缺耳朵的布偶小狗，偷偷跑到伶舟祺家楼下，踮着脚往二楼窗户看。没过多久，那扇窗户总会亮起灯，然后伶舟祺就会披着小毯子跑下来，把他拉到楼道里，用小手捂住他的耳朵，奶声奶气地说：“别听，我们数星星。”
可现在没有伶舟祺了。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比刚才更亮，几乎要刺透眼皮。宋期许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被子里，鼻尖蹭到柔软的布料，闻到一点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伶舟祺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想起下午在操场，伶舟祺坐在槐树下，膝盖上的纱布白得刺眼。阳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豆饼，安静得像幅画。那时候宋期许还在气头上，故意把书包往桌上一摔，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可伶舟祺只是抬了抬眼，问他：“膝盖还疼吗？”
明明是自己先闹别扭，明明是自己撇下他去了医院，可对方好像从来都不会真的生气。
雷声又响了，比刚才更凶，像是有巨兽在云层里咆哮。宋期许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窗帘。窗帘缝隙里透进一点微弱的路灯光，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条张牙舞爪的蛇。
“傻子。”他小声骂了句，不知道是在骂打雷的天气，还是在骂自己。
他想起重逢那天，也是个雨天。开学第一天，他迟到了，一进教室就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个陌生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正在低头看书。光透过雨帘落在他身上，侧脸的线条干净又温和。宋期许当时还在想“这谁啊，看着挺好欺负”，结果老师一介绍——“这位是转来的新同学，伶舟祺”。
他还在想这人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自己说的会永远记住他的，却擅自忘记了他
这些年宋期许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打架冲在最前面，被老师罚站也梗着脖子不低头，身边总围着一群称兄道弟的朋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打雷的时候，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慌神，还是会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是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理所当然地跑到别人楼下了。
他怕被笑话，怕别人说“宋期许你怎么这么胆小”，更怕……怕伶舟祺觉得他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屁孩。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没有尽头。宋期许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几乎要闷得喘不过气。黑暗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十岁的自己站在后墙下，扒开湿漉漉的爬山虎，却只摸到冰冷的砖石。那时候的委屈和失望，混着此刻的恐惧，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堵得他心口发疼。
他对伶舟祺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是小时候那种“他是我罩着的小不点”的保护欲？是重逢后“我们居然又成了同桌”的惊讶？还是……刚才在操场，看到他膝盖上的纱布时，心里那阵尖锐的疼？
宋期许想不明白。他只知道，每次看到伶舟祺对别人笑，他就会莫名烦躁；每次伶舟祺跟别人多说几句话，他就想冲上去把人拉开；每次想到小时候那面空荡荡的墙，他就既生气又委屈，气对方说话不算数，又委屈自己等了这么久。
“操。”他低骂一声，把脸埋得更深。
就在这时，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宋期许吓了一跳，以为是打雷震掉了什么东西，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一道闪电刚好划过，照亮了锁屏上的消息预览——
【伶舟祺】：又打雷了，你别怕。
宋期许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手指发颤地解锁了手机，点开聊天框。消息是十秒钟前发的，下面还有一条新的：
【伶舟祺】：我刚才看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强雷暴，一直没敢睡。
【伶舟祺】：你是不是醒着？
【伶舟祺】：要是怕的话，我陪你聊会儿天？
宋期许盯着屏幕，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想起小时候，每次打雷，伶舟祺都会拉着他数羊，说“数到一百只，雷声就走了”。那时候他总嫌对方啰嗦，却还是乖乖跟着数，数着数着就靠在对方肩膀上睡着了。
他刚想打字回复，对方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伶舟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讲……上次我看到的那只流浪猫，它生了三只小猫，一只黑的，一只白的，还有一只花的，特别可爱。
【伶舟祺】：那只花的最调皮，总爱爬树，结果昨天从树上掉下来了，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对着树喵喵叫，好像在骂树欺负它。
宋期许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想象着那只花小猫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翘。肩膀的颤抖好像也减轻了些，刚才那股铺天盖地的恐惧，不知何时被一种暖暖的情绪取代了。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两个字：【幼稚】。
几乎是立刻，对方就回复了：【那我给你讲数学题？】
宋期许“嗤”了一声，刚想怼回去，又一道闪电亮起，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床，下一秒，聊天框里就弹出新消息：
【伶舟祺】：别怕，我在。
【伶舟祺】：你把手机音量开大点，听我说话。
【伶舟祺】：其实打雷就是云在吵架，它们吵累了就不吵了，跟你上次和小鹏抢篮球一样，吵完了还是好朋友。
宋期许看着那条消息，突然就笑出了声。这家伙都多大了，还说这种小孩子才信的话。可奇怪的是，听他这么一说，那可怕的雷声好像真的没那么吓人了。
他蜷缩在被子里，把手机放在耳边，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和远处的雷声，还有……屏幕那头，伶舟祺轻轻的呼吸声。
伶舟祺坐在窗边，手机屏幕亮着，映着他专注的侧脸。桌上的台灯开着暖黄的光，旁边放着一杯早就凉透的水，还有一本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面的题目他一道都没看进去。
从傍晚开始下雨，他就一直在担心。
他记得宋期许怕打雷。
小时候在楼道里，那家伙虽然梗着脖子说“我才不怕”，却会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攥得紧紧的。重逢后第一次打雷，宋期许在课堂上装作若无其事，可握笔的手指一直在抖，连最简单的公式都写错了。
所以今天下午看到天气预报说有强雷暴，伶舟祺就没心思听课了。他算着时间，想着宋期许可能在做什么——也许在打球，也许在睡觉，也许……还在生他的气。
打雷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了手机。
手指悬在屏幕上，他犹豫了很久。
怕自己太主动，会被看出破绽；怕宋期许根本没醒，这条消息会显得多余；更怕……对方回复一句“关你什么事”。
可最后，他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哪怕知道对方会嘴硬，哪怕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嫌弃，还是想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
看到“幼稚”两个字时，伶舟祺忍不住笑了。他仿佛能想象出宋期许皱着眉打字的样子，嘴角抿着，眼神里带着点别扭的傲娇，可指尖一定是放松的，不像刚才那样紧绷。
他继续打字，讲学校门口的流浪猫，讲操场上的麻雀，讲今天数学课老师写错的板书，甚至讲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在跳舞。
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也不知道宋期许有没有在认真看，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让屏幕那头的人听到点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文字，也好过让他独自面对那些可怕的雷声。
又一道闪电亮起时，他看到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还在吗？】
伶舟祺的指尖顿了顿，随即飞快地回复：【在。】
【一直都在。】
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渐渐变得遥远。伶舟祺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他知道宋期许不会说“我怕”，就像他知道自己不会说“我担心你”一样。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
就像此刻，隔着屏幕，隔着雨帘，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这就够了。
伶舟祺拿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心里却是热的。他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路灯，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我给你唱首歌吧？虽然我唱得不好听。】
发送成功的瞬间，远处又传来一声闷雷，却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