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十四年夏,锦棠遇见陈木那日,她恰好刚刚化成人形。
一尾银色的鲤鱼从水中跃出,粼粼波光叫人晃了眼。
她正在水中嬉戏,隐约听见岸边传来几道嘈杂的吵闹:“你个榆木脑袋,你爹娘给你取名‘陈木’果真不错。”
那身着锦服的少年说着便踹向另一名男子。
名叫陈木的少年许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身形过分单薄。此时他正被其余的人按住手脚,强迫他跪在地上。
他身形单薄狼狈,双眸被过长的头发遮掩住,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对面那少年不屑地嘲讽笑道:“平日你不是很会出风头的么?就你这模样还妄想进京赶考,以博取一个前程,看我把你的盘缠丢入水中,你还怎么进京!”
他说着就从陈木手中抢夺过他背后的包袱,而后又抛给其余的人,看着陈木紧张的模样来戏耍他。
陈木面上显露出明显担心受怕的模样,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
只见他当即跪在地上,朝那锦衣公子求饶道:“夏侯公子,是小人平日不知好歹,还求你把包袱还给我!”
他语气干涩,似乎有千钧重的分量。
他知道,读书人的傲骨最算不得什么。
可那包袱中的盘缠却是他爹娘不辞劳苦才攒下的。
夏侯良轻嗤一声,眉眼间闪过得意之色,而后又瞟向他身后的那条江河,于是不怀好意道:“还给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捡回来了。”
他身后的那群跟班心领神会,其中一个将那包袱抛入水中。
夏侯良高喊一声:“嘿,朽木头,你还不快去捡上来,晚一步可就被江水冲走啦!”
他说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而他的那些跟班也在此时松开陈木的手脚,他们又附和着那夏侯良嘲讽几句,才接二连三地离开。
陈木此时早就没了反抗的意图,那些人刚一松开他,他便转身跳入江水之中。
暗中的锦棠目睹全过程,她的尾巴在日光下闪着细碎银光。
她想起蛟龙阿婆总是嘱托她:“囡囡,离人族远一点,他们烂心烂肺的,被捉住就是生不如死。”
这话锦棠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她是幸运的小锦鲤,自有天道庇佑。况且她救下的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她好歹也是有点妖力的妖族。
想到这里,锦棠纵身一跃,便潜入水中去找那凡人的踪迹了。
陈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包袱离自己远去,他每次总是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拿回来。
好几次险些就能够到,却被江水一拍,再次远去。
渐渐地,他体力逐渐不支。可心中却生出一股巨大的不甘来。
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么?!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整个身体开始愈发沉重,逐渐下沉。
莫大的窒息感像是无形的绳索牢牢套住他的脖颈。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却隐约瞥见一个灵动的身形。下一瞬便彻底昏死过去。
锦棠好不容易将他拉出水面的时候,不由嘀咕道:“此人究竟喝了多少江水,怎么这般沉重。”
她把他放在树下,又轻拍了拍他的脸,可他却依旧毫无反应。锦棠眉头微微蹙起,于是乖巧地蹲在一旁看着这人不知该作何处理。
有林间的小精怪从此处路过,不由纷纷怪异地叫道:“这人死啦!这人死啦!”
锦棠知道什么是死,她爹娘就是被修士捉走然后消失不见了,她的小铃铛也是从那群修士身上捡到的。
于是蛟龙阿婆和龟爷爷总是说她爹娘是死了。
可是她面前这个男子分明没有消失不见啊,怎么能算死了呢?
锦棠越想越郁闷,觉得这些小精怪说地不对。
小精怪懒得和一只才化形长出灵智的小鲤鱼争个是非对错,于是道:“这人呼吸都没了,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听他们这么一说,锦棠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只是不能呼吸了而已。
恰好她体内那颗内丹可以让不会游水之人也能正常呼吸。
思及此,她立刻将自己的妖丹缓缓逼出,而后渡到陈木的体内。
果然,不多时,陈木便吐出好几口清水来。
他视线模糊,只有透过绿叶的日光不断在他眼皮跳跃。待他意识清醒之后,才看见眼前出现一张灵动娇俏的脸。
那少女身着一袭银白色的长裙,她眼底漾着笑意,这一瞬间仿若天女下凡。
陈木有一瞬间的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这女子同自己的距离是何等的亲密!
他立刻坐起身,后退着倚靠树干坐下,而后垂头移开目光:“...方才多有冒犯。”
锦棠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想人族的长相和她们究竟有什么区别。
片刻后她才摇摇手笑道:“不妨事。”
陈木没敢看他,而后又想起自己的包袱,面色立刻难看起来。他缓缓地扶着树站起身,又盯着粼粼江面看了片刻。
不知道他心中又在纠结什么。
锦棠盯着看了一会,同他说了第二句话:“你是在找这个吗?”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包袱拿了出来。
要不说她是一只幸运的锦鲤,在她往岸上游得时候,这包袱自然而然地就飘到了她的手边。
陈木像是被她那双纯粹带着笑意的眸子烫了一下,而后才不可置信地从她手中接过包袱。
他激动到连说话都变得颤抖:“多...多谢。”
自从这人族醒来以后,似乎无时无刻都在说“谢”这个字。锦棠不自觉得想要更了解这人族,她双眸弯成月牙,笑意柔和浅淡:“不用谢。”
陈木接过包袱,一时间却又变得越发窘迫不安。
他理应邀请这女子回去吃顿饭的。
绿树枝干上的蝉鸣突然乍起,陈木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只是他依旧垂着眸子看草地:“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
犹豫片刻后,他又说:“不知道姑娘可否看见是谁救了我,我也好改日登门道谢。”
锦棠上前一步笑道:“你叫我锦棠就好,”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木继续道:“这四处也没有别人呀,当然是我救了你。”
陈木这才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许是他目光太过惊讶,以至于锦棠轻而易举地读出他的眼神。
“我自幼极通水性,方才就是从江的另一头游过来的。”
陈木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唇角不免弯了弯,可旋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于是正色道:“不论如何,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踟蹰片刻,而后才垂眸说道:“锦棠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想请姑娘吃顿饭,以达感谢之情。”
可他刚说完话心中却又后悔,一顿饭难道就能抵消救命之恩么?
他默默攥紧掌心,可他确实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锦棠思考片刻,她余光瞥了瞥江水,而后道:“好呀好呀。”
她只是上岸看一眼,很快就回去了。
陈木心中早已预想好了被拒绝的画面,却没想到对方恍若天仙的女子就这么答应了。
他有些激动,向来沉默的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姑娘便同我走吧。”
锦棠蹦蹦跳跳地跟在陈木身后走了。
不远处便看见一间简陋的草屋,远远就听见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我的儿呀,你快回来呀,天色要黑了,你还没有下学回来吗?”
陈木鼻头一酸,他高声回应道:“阿娘,我回来啦,再过一月我便要进京赶考,夫子不放心又多留我片刻。”
他说完后,又对一旁的锦棠解释道:“我阿娘看不见,见我没能按时回来多少有些着急,你别见怪。”
锦棠笑道:“无妨,我阿婆...腿脚也不太利索。”
其实她蛟龙阿婆不是腿脚不利索,而是头上那对可以化龙的角被修士给斩断了。
为此她阿婆一直耿耿于怀。。
只不过她不能说是“角”,于是只好改口成“脚”。
陈木看着锦棠,心中不由有了两分同病相怜的亲切。
刚踏进院子,锦棠却被一只野猫吓破了胆,那玄猫一双绿幽幽的眸子紧紧盯着,下一瞬便立即扑上去,似乎有种要将她撕咬成碎片的架势。
锦棠惊地叫出声来,不由往陈木身后躲了躲。
陈木立刻将小猫抱到离她远的地方去,心中有些愧疚:“别怕,这猫平时散养惯了,见到生人不免有些凶狠。平日也就只有饭点的时候会来蹭两口吃的。”
锦棠定了定心神,不想叫自己被人看出破绽来,于是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原来如此。”
可她方才那一声惊叫却被屋中的陈母听了进去:“我儿呀,外边这女子是谁啊?”
陈木不想叫陈母知晓自己落水之事,情急之下只好胡诌道:“是我好友的远房表妹,此次是想来向我请教些问题,我见天色不早了,于是便叫她留下来用饭。”
陈母拄着拐杖缓步走了出来。
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摸了摸锦棠的脸,只觉得对方皮肤顺滑,不像是寻常女子。
她只好压下心中困惑,笑道:“好姑娘,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锦棠甜甜笑道:“有劳阿婆。”
可等陈母将饭菜端上来后,她就傻了眼,桌上的食物全都是鱼肉。
她有些下不去嘴,面色有些难看,可还是强颜欢笑:“阿婆的手艺真好。”
陈木也浑然没察觉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锦棠这才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再不回去,恐怕我阿婆要着急了。”
陈木也觉得时候不早,可让她一个女子独自回去未免太不安全了些,于是说道:“那我送送你。”
只见天边余晖尚未完全落下,她笑道:“不必了,我家不过两步路的距离。”
陈木心中有些困惑,他自幼便住在这江边,怎么从未听说过这里还有其余住户?
但见她衣着不凡,许是不想告诉自己真实身份罢了。
思及此,他也不再强求,于是道:“姑娘回去多加小心。”
锦棠点点头便抓紧离开了。
人族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可不想变成人族餐桌上的一道菜!
还不等她走出一段距离,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将她深深包围的窒息感。
锦棠像只濒死的鱼。
她只得用铃铛传音给清璇:“清璇...救我。”
彼时的暮日早已沉入江底,浅浅淡淡的月光笼罩在江面。
受到消息的清璇心中一惊,立即上岸找寻她家小姐的踪迹。
只见锦棠正躺在离江边不远的林中,她仰头看着月亮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清璇施了个法术,便立刻将她带入江底。
她比锦棠要年长不少,修为也比她要高出不少。
当年她被人族戏耍,危在旦夕之时是锦棠的阿爹阿娘出手将她救下,此后她们便一直生活在一起。
清璇满脸焦灼的神色:“小姐,你撑住,叫阿婆帮你看看。”
锦棠甫一接触到江水,便显露出原形,化作一尾银色的鱼游动。
银色的鱼尾在月光下更显神秘。
蛟龙阿婆看上去是一个十分曼妙的女子,只不过眉眼间随着岁月的沉淀多出一股成熟之感。
她头上那对龙角被拦腰截断,莫名丑陋。
银色的小鱼在蛟龙阿婆的手中来回游走。
蛟龙阿婆冷笑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这个不省心的小淘气,你的妖丹去了哪里?”
清璇倒吸一口凉气,她们锦鲤没了妖丹仿若没了水,若是长久远离妖丹,就会因缺氧窒息而亡。
她向来仁和的面上难掩暴戾:
“是谁拿了你妖丹?我替你去杀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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