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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欲诡·百蟒袍

角落里原本昏迷的惠娘睫毛轻颤,悄然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暗室的石门并未关严,留下一道缝隙。

强忍着迷药带来的眩晕,惠娘拖着绵软的身体,咬紧牙关一点点朝门爬去,魏良此刻正端着碗,剜沈砚书的眼睛,无暇顾及她。

她艰难地爬过门槛,以为看到一线生机时,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玄色官靴。

她惊恐地抬头,正对上陆昭低垂的视线。

这张脸……她记得。

在南风馆,正是这个人为了沈砚书,与魏良闹得不愉快。

她用尽力气,抓住了陆昭的衣摆,声音因虚弱断断续续,

“大人……沈捕快……沈捕快……救……”

陆昭闻言,好像意识到什么,他看向暗室里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生平第一次,慌了。

陆昭一脚踹向那扇虚掩的暗室石门。

他的身影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而手中的刀,比他的身影更快。

石门在他身后打了个转,重重合上。

就在魏良的匕首尖锋已几乎要触及沈砚书的眼球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如惊鸿掠过。

魏良甚至没看清来物,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彻骨的冰凉,随即是钻心的剧痛。

他握着匕首的右手,齐腕而断,带着一蓬温热的鲜血,啪嗒一声掉落在沈砚书胸前。

那柄匕首弹跳到地上,最终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陆昭的身影落在沈砚书身前,拔起斜插进地面的刀尖,在那件紧缚在沈砚书身上白蟒袍连砍数刀。

几道整齐的口子里,盘绕的毒蛇被看成好几段,整件衣袍如同抽去了筋骨,自行松脱,软软地滑落在地,堆在沈砚书脚边,成了一摊再无生气的死物。

陆昭伸手快速探向沈砚书的鼻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殷红的血珠顺着森寒的刀刃缓缓滴落。

魏良捂着断腕凄厉惨叫,面目扭曲,“陆昭!你竟敢伤我!我要告诉干爹,你坏了干爹的献祭仪式,生了背叛之心,干爹绝不会放过你!!”

陆昭让沈砚书安坐好,面无表情站起,阴影笼罩在地上哀嚎的魏良,眼神冰冷得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修罗。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波澜。

魏良接触到他那毫无生气的目光,滔天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他从未感觉死亡的气息如此近过。

他拖着断臂向后蜷缩,语无伦次地哀求,“别…别杀我,我、我可以替你隐瞒……沈砚书是极阴八字的事,我绝不会告诉干爹,我发誓!”

“伤了他,想这么痛快地死,没那么容易。”

陆昭手腕微沉,刀尖掠过魏良的四肢关节。

“呃啊——!”

魏良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四肢剧烈抽搐,随即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手筋脚筋俱断,他彻底成了废人。

也许是魏良的哀嚎太过非人,沈砚书被吵“醒”了,他先是茫然地眨眨眼,待看清眼前景象,尤其是陆昭手里的刀和魏良那副烂泥的模样,正要得意出声。

结果感觉浑身疼。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官服破损处,裸露的皮肤上赫然分布着数个细小的齿痕,周围已然泛起了不祥的青紫色。

沈砚书倒抽一口冷气,脱口惊呼,“我去,这是什么情况?!”

陆昭见他醒了又要乱动,按住他,“别动,你伤的不轻,我带你走。”

沈砚书全不以为然,“这点伤小事,我已经通知了应天府、刑部和大理寺,今晚,就将这个人绳之以法。”

透过暗室紧闭的石门缝,也可见一片赤红,隐约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甲胄碰撞之音,几伙衙差已至,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魏良强忍着断肢剧痛,用尽最后力气朝暗室外嘶吼,“开门!快开门!请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进来——!”

沈砚书闻言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陆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们居然也和你们是一伙的?!”

情况急转直下,瞬间变得极其不妙。

府门外的人哪里听到魏良的吼叫,火把噼啪作响,三方人马对峙,隐隐有暗流涌动。

刑部侍郎王朗从轿子上踱步下来,官袍在火光下泛着紫绶光泽,他清了清嗓子,

“魏良身为朝廷命官,竟行此巫蛊邪术,残害人命,罪证确凿,此等重案,关乎刑名律法,正该由我刑部立案主审,彻查到底。”

他的目光在另外两个人脸上梭巡一圈,“两位还请行个方便,不要插手,让我刑部衙役先行入内拿人。”

他话音未落,大理寺少卿李崇便冷笑一声,瘦削的身形往前一挡,语调尖刻,

“王侍郎此言差矣,魏良乃钦天监监正,位列正五品,按我朝律例,五品及以上官员涉案,当由我大理寺受理审查。”

他往前一步,似是刻意与王朗低语,“更何况,此案牵涉宫中贵人,干系重大,岂是寻常刑名案件可比?理应由我大理寺接管,严加审讯。”

王朗闻言面色一沉,他岂不知李崇心思?他想邀功。

如今魏良倒台已成大势,那份直达天听的“供奉”之权,谁不想取而代之?

他若能拿下此案,处理妥当,便能在那位面前露脸,将这肥差揽入怀中。

“李少卿,眼下是人命关天。岂能因品级之争延误时机?若让要犯趁乱逃脱,你我都担待不起。”

李抚着山羊胡,眼底精光闪烁,也是寸步不让,

“王侍郎多虑了,我大理寺办案,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放过一个奸佞。倒是刑部,平日缉捕盗匪也就罢了,此等涉及宫廷秘辛的要案,恐怕……力有不逮吧?”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身后的官差们也互相顶起来,谁也不当先动手的那一方。

一时间,府门被堵得死死的。

谢晦明带着应天府的人马被挤在外围,他冷眼看着前方争功的闹剧,眉头紧锁。

她急得在原地直跺脚,她娇小的身子在人群中不断跳跃,却只能看到前方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火把,根本望不见魏府内的情形。

她一咬嘴唇,趁着无人注意,猫下腰就想从人群缝隙里往府门方向溜。

刚挪动两步,后衣领就被人从后面轻轻拎住。

谢晦明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老实呆在这里,别乱动。”

苏小荷被谢晦明这么一拽,脚下猝不及防,被不知谁的刀鞘绊了个正着,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扑去,正好撞在了一名刑部衙差的后背上。

那衙差正全神贯注地与大理寺的人对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以为是大理寺的人趁机发难,当即怒喝道,

“大理寺的动手了。弟兄们,给我上!”

这一声,本就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瞬间彻底失去了控制,怒吼声、兵刃碰撞声骤然爆发,场面陷入一片混战。

谢晦明眸光一冷,他挥手示意身后衙役趁机绕过扭打的人群,直扑魏府内院拿人。

自己则率领另一部分人马,如磐石般稳稳扼守在魏府大门前,形成一道屏障。

待那两方人马察觉不对,停下争执时,为时已晚。

刑部侍郎王朗见状勃然大怒,手指着谢晦明厉声呵斥,

“谢晦明,你区区一个应天府尹,也敢从我们手中抢功?!”

大理寺少卿李崇也阴恻恻地帮腔,“此等要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应天府插手,还不速速让开。”

谢晦明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声音沉稳有力,

“京城治安,本就是谢某职责所在。人犯既已落网,自当由应天府收押。”

两方势力想要硬上,谢晦明直接拔出佩刀,

“两位大人今夜最好不要插手,此间事宜,谢某自会如实上奏天听。两位大人若有不平,不妨也在奏章中各陈己见。”

王朗气得脸色铁青,李崇更是咬牙切齿。

谢晦明背后可有首辅撑腰,他今日竟铁了心和自己抢功,到底是何缘由。

等了半天,暗室里的魏良没见有人来救,自知大势已去,脸上血色尽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

他死死盯住陆昭,“陆昭,我逃不掉了,你也别想活。”

魏良猛地转向沈砚书,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

“杀了他,你是极阴八字的事,就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杀了他。”

这番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书耳中。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那些极阴八字,都是他陆昭亲手筛选出来交给我的,他也是帮凶,他也应该和我一起被严刑拷打,下十八层地狱。”

沈砚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甚至忘了呼吸,只是看向陆昭,想要一个答案。

指控尚未完全落下,一道寒光如电闪过。

陆昭的身影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听魏良的嘶吼骤然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张大的嘴巴里,猩红的断舌软软地垂落出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前襟。

魏良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整个人彻底失去力气,昏死过去。

陆昭收刀而立,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

沈砚书看着他转过身,那双他曾经以为看透了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砚书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双脚却无端地不听使唤。

这次,没多少废话,不等沈砚书站稳,陆昭已俯身将他打横抱起。

沈砚书只觉得周身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里。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沈砚书在他怀里挣了挣。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恼意。

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气什么,情绪堵在胸口,闷得他发慌。

陆昭手臂收得更紧,垂眸冷冷扫了他一眼,“闭嘴。”

那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也没多少软度。

陆昭抱着沈砚书,面无波澜地踏出昏暗的暗室。

迎面正是应天府的大队人马举着火把涌入,火光瞬间照亮他冷峻的侧脸。

没人去拦两人的去路,衙役们纷纷让开道路,他们的目标只是魏良。

走过魏府大门,沈砚书又不安分起来,“放我下去,我要亲眼看着谢大人将人犯收押审判。”

陆昭将人往怀里又按了按,“伤成这副样子还惦记这些闲事?”

刑部和大理寺那两位看见陆昭怀里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是南风馆里,陆昭护着的那位,心领神会不去管闲事。

苏小荷从人群里钻出来,踮着脚对沈砚书小声道,

“沈大哥你放心跟陆大哥走,这边我帮你盯着,保证把魏良押进大牢!”

好像再没什么挣脱的理由。

陆昭将人抱上骏马,一路抱回自己府邸。

穿过庭院,径直进了内室,动作算不上温柔,将沈砚书放在了床榻上。

“把衣服脱了。”他转身走向一旁的紫檀木柜取药箱,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砚书立刻揪紧了自己的前襟,整个人往床里侧缩了缩,梗着脖子道,

“我凭什么脱?不脱!”

还在呕着气。

陆昭拿着白玉药膏走回床边,见沈砚书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中满是怒意。

他死死揪着衣襟,仿佛那身残破的官服是他最后一道防线。

陆昭也没多少废话,直接伸手便去解他腰间那已被血污和尘土弄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官服衣带。

沈砚书这边也毫不客气,立马就去格挡,陆昭却手腕一翻,轻易扣住了他挥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动弹不得。

“陆昭,你放开我,我还用不着你管。”沈砚书挣扎着,眼底因怒气和不自在漫上一层水光。

“再不治,怕你疼死。”陆昭的声音依旧平淡,另一只手试图继续之前的动作。

沈砚书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积压的委屈骤然爆发,

“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魏良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竟然也沾了……”

他气得,是陆昭往泥里走。

他更怕,陆昭回不了头了。

陆昭扣着他手腕的指节泛白。

半响,他抬起眼,黑沉的眸子里压着翻滚的乌云,

“你明知魏良设局,还单枪匹马往里闯,沈砚书,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我的命不值钱?”沈砚书猛地仰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声音哽住,

“那你的良心呢?!我嫌你脏!”

沈砚书猛地甩开钳制他的手。

那盒价值不菲的白玉药膏从陆昭指间滑落,重重砸在青砖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膏体溅了一地。

陆昭沉默着,垂眸看向地面,膏体在月光里泛着盈盈的光,却照不出陆昭的情绪。

他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疾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砰——!”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狠狠撞上门框,只在房间里留下嗡嗡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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