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锐痛传来,血珠立刻从伤口处沁出,缓缓凝聚。
魏良抓住惠娘的手指,不容她有半分退缩。
渗血的手指颤抖地移向铜镜,血珠坠落,滴在冰凉的镜面上。
沿着光滑的表面,缓缓滑开。
铜镜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平静缓沉,没有产生任何异变。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魏良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手腕一翻,匕首的寒刃便贴上了惠娘纤细的脖颈,
“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极阴八字?!”
闻言,她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停滞在喉间。
无法辩驳。
惠娘能清晰地感受到刃口传来的死亡气息,细微的刺痛感从接触点蔓延开,仿佛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
廊下静得只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噼啪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猎物者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惠娘闭眼,一滴清泪滑落脸庞:柳娘,姐姐不能帮你报仇了。
寒刃入喉。
原本跪伏在地的奶娘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大人饶命啊。”
她猛地扑上前来,用身体护住了惠娘。
手肘却不小心撞到那面铜镜。
铜镜应声翻倒,在青石地面上滚了几圈,最后,镜面朝上躺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魏良的动作一顿,他阴鸷的目光转向瘫倒在地的奶娘。
他眼中最后一点耐心彻底耗尽,戾气暴涨,
“你找死。”
寒光一闪,匕首已精准地刺入奶娘心口。
老妇人身形一晃,眼睛死死瞪着魏良,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面铜镜,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她颓然倒地,再无声息。
唯有那根固执的手指,仍直直地指向铜镜方向。
魏良缓缓抽出刺穿奶娘心口的匕首,温热的血液顺着锋刃滴落,在青石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看都未看那具尚在抽搐的尸身,转而将利刃抵回惠娘苍白的颈间。
猩红的血珠顺着寒光凛冽的刀尖,一滴、一滴,滚落在惠娘剧烈起伏的胸襟前,晕开刺目的湿痕。
“别急,我这就送你去陪她。你们主仆,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语调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厉鬼的嘶嚎更让人胆寒。
就在惠娘以为一切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镜子有了动静。
“镜子……镜子……”惠娘声音发颤,伸出的手指不住发抖。
魏良凌厉的目光立即射向地面那面铜镜。
只见那扣在地上的镜面竟真的泛起了诡异的涟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轻轻波动,镜中倒映的烛光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晕。
只有一点,却已经够了。
魏良猛地后退半步,那双阴鸷沉寂的眼睛里出现了裂痕。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面仍在微微波动的铜镜,又缓缓转向面色苍白、泪痕未干的惠娘。
难道......
他这次真的找错了人?!
这个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的心底。
如果让干爹知道前几日献祭的不是极阴命格之人……
等待他的就是碎尸万段。
*
三日后,夜色如墨。
沈砚书站在值房木桌旁,他的指尖重重落在魏良府邸的方位。
他嗓音沉稳,隐去了一贯的轻佻,“陈实,你连夜前往大理寺与刑部,将祁文山案和柳娘案的案卷呈报上去,举报魏良涉嫌多起命案,今夜请他们行动,派兵合围魏府,当场擒获。"
陈实肃然应道,“好。”
“小荷,”沈砚书又转向一旁的苏小荷,“等我们出门,你去见府尹,就说...…魏良今夜要在府中献祭杀人,事关重大,请他亲自带人前去捉拿现行。”
苏小荷眨了眨眼,想起谢晦明严厉的目光,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我明白,我……我一定把谢大人带去。”
可是,她还是不想拖同伴后腿。
沈砚书竖了个大拇指,赞道,“靠你了。”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月光,判断着时辰,嘱咐道,“记住,要赶在一个时辰内将人带到。”
说完,沈、陈二人整了整官服,将佩刀系在腰间,准备出门。
是时候,该收网了。
陈实系好佩刀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砚书,陆百户……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吗?”
沈砚书正在擦刀的手微微一顿,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称呼指的是谁。
他抬眼看向陈实,带着几分诧异,“你是说……陆昭?”
可不是嘛,纵然他再想否定,那个总是与他针锋相对的人,如今确实已经是锦衣卫的百户了。
他低下头,将佩刀甩进刀鞘,声音平淡无波,
“他不用知道。”
好像怕陈实不明白,沈砚书又重新说了一遍,“他不需要知道。”
沈砚书踏出值房门,嘴角张扬的笑再次勾起,眼底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等咱们亲手把魏良押进大牢,我亲自去告诉他。”
陈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走了两步,沈砚书突然顿住,回过头来和陈实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这就找个跑腿的,约陆昭一个半时辰后,醉仙楼喝酒。”
说罢,不等陈实再说什么,沈砚书风风火火出了应天府大门。
*
月色如水,苏小荷站在谢晦明的书房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
屋内传来谢晦明清冷的声音。
苏小荷推门而入,只见谢晦明正坐在灯下批阅卷宗,连头都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他周身散发着的疏离气息,让苏小荷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大半。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几乎想要转身逃走。
许久没有动静,谢晦明停笔抬头,看见苏小荷,舒展的眉头即刻蹙起,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一团墨渍,
“怎么是你?有事,快说。”
苏小荷被他陡然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沈大哥、沈……”
“哪个沈大哥?”谢晦明目光冷疑。
苏小荷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在府尹大人面前,沈砚书不过是个寻常捕快,哪配被称作“大哥”。
她慌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沈砚书。”
谢晦明闻言,眉头骤然锁死,指节捏得发白,“他又怎么了?!”
这语气,仿若眼前之人和沈砚书,都是什么麻烦玩意儿。
苏小荷被他凌厉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
“他……我们查清了,祁文山和柳娘的案子,魏良就是凶手,沈捕快已经往魏府去了。他让我来请大人即刻带兵支援……”
“胡闹!”谢晦明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立刻让他撤回来!魏良是钦天监监正,没有圣旨岂能擅闯。”
苏小荷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腔道,“撤、撤不回来了……沈捕快他还……还同时通知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这会儿怕是已经将魏府围住了……”
谢晦明气得脸色铁青,指节重重叩在案上,“他可知自己要与何等的大人物为敌?他想把天捅个窟窿,也至少有命去捅!”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尽是忧愤,“以他这般莽撞的性子,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谢晦明虽怒不可遏,还是立即起身,沉声下令调集应天府所有衙役捕快。
院中人马匆忙集结,火把将夜色照得通明。
没说太多话,谢晦明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跨上马背,官袍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身后训练有素的衙役们立刻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骤雨般敲击着青石板路,朝着魏府方向疾驰而去。
苏小荷仓皇在混乱的人马中,险些被撞倒。
正当她踉跄之际,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来,将她稳稳拎上马背。
谢晦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先斩后奏,逼本官出手?”
像是问责,语气却没有那么骇人。
马匹在夜色中疾驰,苏小荷被颠得七荤八素,几乎要散架。
她抓紧马鞍,忍不住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大人您……您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谢晦明闻言,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在火光映照下泛出青白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视前方疾驰,苏小荷微微侧目,那张总是拒于人千里的脸上,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沿街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眸色深不见底。
柳钉儿站在衙门口的阴影里,正巧看见谢晦明策马而过,而苏小荷竟被他护在身前,一同乘在马背上。
她手中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精心为谢晦明准备的糕点滚落一地。
原来……谢大人不是不近女色,也不是为人冷清。
他只是不喜欢她。
柳钉儿望着马背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等眼底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既然谢晦明这条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
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盒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的糕点,神轻淡雅。
这世上,总有人会欣赏她的“心意”,总有一条路能让她攀上高处。
谁也不能阻挡她。
*
烛火摇曳,在暗室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魏良执着朱砂笔,在地面精心勾勒出一道道诡谲的符文。
他精神集中,眼中闪烁着跳动的光晕,与游走的笔尖配合成某种虔诚的韵律,仿佛在完成一件绝世孤品。
慢慢成型的线条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将跪在阵法中央的惠娘紧紧缠绕。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
她害怕,又因即将为柳娘报仇而暗自兴奋。
魏良点燃两根白烛,幽绿色的火苗倏地窜起,将他的面容映得如同鬼魅。
低沉的咒文在密闭的地牢中回荡,地上的符文像是听到召唤,骤然放出鲜艳如血的红。
魏良端起一只陶碗,缓步走向惠娘。
“喝下去。”
碗中漆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惠娘扭过头去。
魏良并没有因此动怒,而是掐住她的下颌,声音极尽温柔,
“喝下去很快就不痛了……很快,你就只能记得对妹妹的思念了。”
冰冷的碗沿抵住她的嘴唇,苦涩的药汁被迫灌入喉中。
惠娘呛得剧烈咳嗽,却无力反抗。
很快,药效渐渐发作。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眼前,竟浮现出柳娘的身影,她采来野花为惠娘簪发,两人在月下分享一块糕点,柳娘出嫁前夜抱着她哭泣……
“柳娘……”惠娘无意识地呢喃,泪水汹涌而出,“姐姐好想你……”
思念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那双逐渐空洞的眸子里燃烧成最后的光亮。
魏良满意地眯起眼睛,手中的匕首在烛光下泛起寒光。
就是现在。
魏良的匕首刺向惠娘心口,暗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沈砚书持刀而立,虽是一人,却如千军万马的气势,骤来的光芒驱散了暗室的阴森。
“魏良,你残害无辜、施行邪术,今日人赃并获,赶快束手就擒。”
沈砚书的刀尖直指阵法中央。
魏良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一丝错愕,甚至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沈捕头,你终于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沈砚书身后悄然显现,手中木棍带着破风声狠狠砸下,沈砚书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脑传来剧痛,眼前一黑,便软软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他的双手绑在身后,跪在阵法中央。
白烛刚刚滴下第一滴蜡,时间刚刚过了半个时辰。
“魏良,放开我。”沈砚书冲着眼前的背影喝道。
魏良闻言,转过身,像是朋友相见,打着招呼,“你醒了?那我们可以开始了。”
沈砚书脸色骤变,“魏良,你要干什么?!应天府、刑部、大理寺都在赶来的路上,我劝你尽快收手。”
“呵,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会怕他们。”魏良低笑。
魏良手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官袍,一步步向沈砚书逼近,
“你以为我等三日后是在等吉时?不过是在等惠娘把消息递给你,在等这件袍子制好。”
“我等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魏良走到他面前,那官袍看似寻常,却在烛火映照下隐隐透出诡异的蠕动感。
他低吟的嗓音还在继续,“那晚滴在铜镜上的血,是你的!你以为你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我不知道。”
“你说的那几个微末小官员算得了什么。你们在背后都说我们什么?权利滔天?!我想知道什么,只需要动动嘴,有时候我就算不想知道,也有不计其数的人挣着抢着主动告诉我。”
他随手一抖,哗啦一声,官袍应声展开,只见无数细小的黑蛇正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官袍内侧,它们吐着猩红的信子,鳞片在烛光下泛着湿冷的幽光。
“你不是想要破案,想要往上爬嘛!穿上这件百蟒袍,你就能实现你想要的步步高升的**。”
官服上身瞬间,沈砚书突然瞪大双眼,眼前景色骤变。
他看见自己站在望不到尽头的青石台阶前,每级台阶都刻着官阶品级。台阶尽头,金銮殿在云端若隐若现。
“爬啊。”有人在他耳边轻语,“爬上去,你就是人上人。”
沈砚书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抬上一个台阶。
起初几步还算轻快,但随着官阶升高,膝盖越来越沉,磨出了血迹。
爬到正六品时,现实中的官服突然收紧,蟒纹缠上他的脖颈、胳膊、双腿、腰身……勒紧皮肉。
台阶两侧浮现出无数虚影,那些被沈砚书亲手送进大牢的囚犯,此刻都穿着官服在台阶旁狞笑。
有个被斩首的死囚抱着脑袋,正用断颈喷出的血在台阶上写着“官字两个口”。
走到正三品时,官服已深深嵌进骨肉。
沈砚书每走一步,石阶就渗出暗红色的血水。他回头想退,却发现来路已变成万丈深渊。
法阵里,有个蟒蛇正在啃食沈砚书胸口的皮肉。
“继续爬啊。”魏良的声音从云端传来,“龙椅就在眼前,你马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砚书艰难抬头,看见金銮殿近在咫尺,可当他伸手去推殿门时,整座宫殿突然化作一张血盆大口。
“啊——!”
官服上的蟒纹彻底活了过来,顺着七窍钻入沈砚书体内。沈砚书跪在台阶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掏空,填进去沉甸甸的官印、令箭、惊堂木...…
此时,暗室石门外,一道修长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玄色飞鱼服在昏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魏良信步走出来,待看清来人,冷哼一声,“陆百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陆昭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烛光映亮他半张清冷侧脸,语气淡漠,“干爹让我来取眼球。”
他甚至连正眼都未给魏良。
魏良被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激怒,阴恻恻道,“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别忘了,你不过是干爹养在锦衣卫的一条……”
寒光乍现。
一柄寒刀擦着魏良的脖颈飞过,钉入他身后的石壁,几缕断发缓缓飘落。
魏良僵在原地,颈侧一道血痕缓缓渗出血珠。
“你最好放尊重点。否则,你背着干爹做的那些事……”魏良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不介意多费些笔墨,详细禀报。”
事实上,就算陆昭跪在地上求他,他依旧会将陆昭隐瞒沈砚书就是极阴八字的事告诉干爹。
干爹器重的人,只能自己一个人。
陆昭懒得再多费唇舌,沈砚书还约了他在醉仙楼喝酒,再耽搁下去,那家伙又该念叨了。
陆昭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如淬冰的刀锋,“东西,赶紧取来。”
闻言,魏良抚着颈间的血痕,非但不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幽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欲’已成,我这就把眼球给你挖过来。”
他转身闪进暗室,执起匕首,走向昏迷的沈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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