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竹对此毫不意外,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
他从小就运气很差,一路倒霉到了现在,小到抽签投骰子次次垫底,大到随东岳派运个货物也能遇见天大的意外而废了自己一身修为。
与他相比,闻人琸的气运就好的不像话,意竹两相对比,顿时更不平衡了。
闻人琸被意竹剜了一眼,笑声暂歇,主动道:“刚刚那次不算吧?那是签筒掉出来的,可不是方兄自己摇出来的。今日我运道还不错,我来帮他摇签吧。”
意竹不置可否,闻人琸接过那只描金签筒,果然轻松摇出一只“甲等区,一排三座”。
守门的少女点头:“好了,你们进去吧。”
意竹伸手接过闻人琸递来的木签,正面用红色篆体标了座位,背面竟然还有一行黑色小字写了句灵签。
他凝神细读:“炎炎烈火焰连天,焰里还生一朵莲。”
识海里沉默了一段时间的阿啾出声,声音略微模糊:“说明你身逢险境但犹可解决,这很应景啊!你看啊宝贝,虽然你遭遇大难,但是遇到了本啾,事情是不是有了转机?事实证明,我一开始跟你说的那些话,没骗你吧!”
意竹只轻轻“嗯”了一声,将签条随手放入袖中。
闻人琸先一步踏入学府内,里面空间极为宽敞,但与他们入传承塔前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此时里面并没有栩栩如生的兽相,也没有惑人心神的音律,俨然是最简单的桌案陈设。
两人与那位不知名青年分开,穿过人群朝甲等区第一排走去。方褐在他那个时代大抵是位有名气有地位的天骄,不少人认识他,纷纷与他打招呼。
终于找到位子后,意竹盘膝坐下,将竹棍取下摆于身侧。左侧的闻人琸与他隔得很近,中间是窄窄的过道。
这时他右侧同桌的位置又坐下一人,摇着扇子,仪态翩然。
“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问,“同桌而坐,甚是有缘呐……”
他话挺多,意竹瞥了一眼,打断:“叶归哲,是我。”
“意兄!”叶归哲一顿,狂喜之下摇扇子的频率都加快了,“哎呀哎呀,我就说这位兄台虽然样貌陌生但言谈举止都甚有气质,不可多见……”
识海中,阿啾似乎呼出一口气:“终于稳定连上频道了!这地方真诡异,宝贝我跟你说……”
“什么是‘频道’?”意竹在脑中问。
“这不重要!”阿啾挺着圆润的胸脯,“重要的是,只要宝贝一声令下,本啾赴刀山下火海也要来!”
意竹脑中回荡着阿啾清脆层叠的嘀咕,耳中则传来叶归哲喋喋不休的马屁,这两个生物都是格外话密的类型,他有点嫌吵。
好在这时,本次讲坛的主要人物,砚禾尊者终于出现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宽袖乌发半披的男人走了出来,身材清瘦,相貌年轻,但眼神中却露出几分饱经风霜的沧桑。
拿着签筒在门口的两位少女少男是他的亲传,紧随而来,侍立于其身后。其中那位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姿挺拔,眼神清亮,腰间系着根银色腰带。
砚禾一坐下,便挥袖开口:“都拿到灵签了?算是我赠予诸位的一点心意。远道游学而来,为求道明心,为强健己身,我便预祝诸位皆能有所得。”
就在意竹以为这番场景有什么深意时,砚禾竟然真的开始讲道了,极富条理地、将玄妙处一一拆解地讲起了他自己的道。
意竹颇为疑惑,压抑着心思听下去。
又听了片刻,发现对方还真是正经八百地在上课。砚禾修的道很独特,着重点在于“异”于“分”,更于“衍化”,并不是简单的傀儡术,很是玄乎。
他一开口就是“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再开口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口气大得意竹眼皮一跳。
不是每个人都能以这样泛然的核心入道,意竹就不能。他自认是个务实者,手中的剑就是他的道他的法。当然,现在这剑暂时变成了棍。
叶归哲已经开始打瞌睡了,第一排就在砚禾眼皮子底下,他居然也敢光明正大垂着头睡觉,是个狠人。
意竹看着他一手撑着前额做沉思状,实则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不免有些无语。
腿侧衣角被拉了拉,意竹侧头看去,发现一只小巧的纸鹤不知何时落在他旁边,正用纸糊的脆弱鸟嘴戳他的腿,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意竹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谁干的,瞥了眼闻人琸,看见这人一副奋笔疾书勤学勤记的样子。虽然看不清他笔下的内容,但想来不会是正经东西。
纤长的手指一捞,意竹不动神色地把锲而不舍骚扰自己的纸鹤捏起,三两下将它拆开摊平。
浅黄的纸面浮出一行字:“砚禾尊者背后站的是须仪,她用来当腰带的鞭子太显眼了。”
意竹在后面添了一句:“能有我的竹棍显眼?”
墨黑的字迹龙飞凤舞,水阳道人曾委婉评价他的笔迹很有其主人的潇洒风采。大师兄宣宁则认为“说是一套剑招他也信”,因为扭来扭曲的字宛若一个练剑练出残影的小人。
意竹对此没什么反应,他不是写不好端端正正的字,只是懒得慢慢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速度了事。
他写下这一行字,想着该用什么方式传给闻人琸。左右他现在身无法力,那些小法术他都使不出来。要不然直接将纸团成一团扔到闻人琸脑门上?
意竹蠢蠢欲动,手指蜷了蜷。
许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那只被拆解的纸鹤忽而颤了颤,自动把自己飞快地折了回去,趁人不注意,窜回了闻人琸手里。
这种稀奇古怪花里胡哨的小把戏,闻人琸最喜欢,可见此人平时有多闲,大概一有空就在琢磨这种戏法。
闻人琸似乎在笑,然后将纸鹤飞回意竹这里。
他写:“阿竹这种好学生,竟也会与我一样开小差?附,可否一问你的灵签上写了什么?”
意竹回:“近墨者黑。否。”
这次他没等纸鹤自己飞回,而是趁砚禾低头的间隙把它揉成一团砸向闻人琸的桌案。
正沾了墨不知捣鼓什么东西的闻人琸跟耳侧长了眼睛似的,斜伸出手,轻松接住纸团。
意竹毫不意外,他正要收回视线,却发现与闻人琸同桌的竟然是须临风,对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明目张胆传纸条,脸上写满了认真听讲好学者的不解。
意竹转回头,同时心中思索。这位未来的临风仙君,年轻时看起来真的很正派啊,白花一朵,清风自来。
砚禾尊者对这位第一排首座的年轻人也很满意,时常与其展开问答,言谈间对话流利,颇有见地。
意竹置身事外地旁观一切,感觉自己就像身临其境地观摩了一场盛大的被掩埋在时光中的戏文。
被尘埃盖起的角落里,有过这样一个辉煌的、鲜为人知的年代,这里游学风气盛行,年轻的天骄们心态昂扬,一派欣欣向荣。
悠远处传来古朴钟声,众生皆心头一松,腰背一垮。
意竹正要起身活动筋骨,抬眼时却愕然发现眼前场景在飞速变化。
周遭疑似傀儡的群众身影都在飞速淡化,嘈杂热闹的交谈声逐渐远去,意竹像是被剥离出画卷的格格不入的来客,浑身震荡,停在原地难以动弹。
先是远处的建筑和面容模糊的人消失,再是他身边的桌案、身下的蒲团渐渐失去存在感。
闻人琸还没来得及放下笔,很不满地“啧”了一声,紧接着意竹看到他扬起手里缓慢消散的纸,和纸上画的稚童打狗图。
栩栩如生,颇有神采,稚童手里举的还是一根竹棍。
“……”
意竹服气。
阿啾在他识海里抬爪叽叽大笑:“好画,好画。”
意竹觉得那只被打的狗肯定有个名字叫闻人琸。
“轰——”
场景翻覆,已然改天换地,他们宛若身处兵偶的天地,而此刻,正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倒重构着这方世界,只有意竹几人伫立原地。
“在下澜州须临风,可否……”
“没空没空,我家师尊不巧外出了,此刻正在陈府与陈小公子喝茶。”
意竹看到须仪神色微恐,她的嘴控制不住地说出回绝的话,脸上亦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漠然神色。
须临风立在门前,怅然垂眸,又不死心地问:“不知尊者何时归府?我跋涉数千里而来,实在是……我愿意在这里等他。”
意竹动了动手,发现自己重又能动了,但身上衣着却换了一套,宝蓝色文武袖,脚上依旧是翘头靴。不知道为何,这位方褐真的很喜欢类似的打扮。意竹不理解这种审美,但他只能接受。
须仪还在控制不住地冰冷回应:“不可,请你另寻地方落脚吧。”
听到这话,意竹也被动开口:“临风,你怎么在这?既然碰上了,那便与我一同进去吧。”
说完,他笑眯眯与“须仪”点头致意,毫无阻拦地领着须临风进入山门。
“多谢方褐兄。”须临风暗暗握拳,低声道,“我出身卑贱,无门无派,又没拜帖,想要求访砚禾尊者实属不易。”
两人一同走入府内,仆从与弟子们见到方褐都充满敬意。
方褐大抵有点武痴属性,走到一处瀑布前风景秀丽的空地时,提议道:“临风,听说你在刀道上颇有造诣。今日机会难得,切磋一番?”
须临风一愣,神情变了又变,最终颔首:“请方兄指教。”
说完,他拔刀冲出,身上气势滔天,与先前温和低顺的模样完全不同。
意竹面无表情地等着“方褐”自己控制着这具身体迎战。
一瞬,两瞬。
刀锋眼看要戳到意竹鼻尖,先前控制着他行动的那股无形力量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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