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竹顺着台阶往上走，有感自己正在通往传承塔第二层，果不其然，台阶尽头处的景色令人眼前一亮，那是一处连绵起伏的山峰，山间怪石嶙峋，仅有一条狭窄山道可走。
此山有峰头三座，山道就顺着三座峰头绕过。
一直沉默不语跟着他的那只傀儡突然发声：“剑道至锋，前面是悟道山，刻有剑道秘法《血滴七式》，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一旦学成，便能受益无穷得到传承的同时，顺利进入第三层。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学，只要穿过山道，就能直接前往第三层。”
意竹轻轻皱眉，传承塔内大能者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凤毛麟角般的人物，留下绝学无数。
从他入塔时感受到的强劲气息而言，其中好几道绝对要比他师父水阳道人要强得多，不是大乘也是渡劫期，为何他却从未在外听说过这些前辈的名号？
眼看傀儡已经兀自朝山道走去，意竹只能跟上。出乎意料地，他踏入山道后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攻击。
意竹按下惊讶，去看山壁刻录的秘法《血滴》。
留下此秘法的人叫方褐，那人在山壁刻下自己的毕生剑道心得，开头却并未直接讲授秘法要则，而是感叹，他这套秘法并未完善成功，预想中应该有九式，却碍于天赋只能暂且钻研出前七式。
意竹顺着山壁看下去，方褐在开篇就直言：“《血滴》虽然是基础剑道秘法，却威力无穷，我曾凭借它于元婴期跨阶斩杀一名化神巅峰强者，可见修此道者潜力无穷。”
跨阶击败高阶修士，意竹不奇怪，但跨阶击杀高阶修士就有点恐怖了。
“这套剑法灵感来自缘鹤仙君飞升前所留玉璧中记载的残缺版《问心剑道》，奈何我能力有限，所创《血滴》只能发挥出《问心》威力的五六成。”
缘鹤仙君？意竹驻足，心道终于有一个自己认识的大人物了。
修真界飞升证道成功者寥寥，但总有那么几个绝世天才，缘鹤仙君就是其一，她一柄问心剑出神入化，斩落九重雷劫，证道成仙，何其潇洒！
不过那是万年前的事了，实在太过久远，连缘鹤仙君一手开创的、在她飞升前盛极一时的方圆宫都早已销声匿迹。如今提起她，倒不如千年前飞升的临风仙君来的有名。
毕竟自从临风仙君后，就再无人飞升成功。
意竹怀疑榆泽学府内传承塔的神念们，就是此后飞升失败的大能们留下的。算算时间，也能对上。
临风仙君飞升后，据说还传话给下界族人，依此建立了临风阁，须家逐渐强盛，成为当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飞升后上界仙人是否还能与下界建立联系，意竹不知，有人认为这都是须家人在借仙人先祖的威风，也有人认为仙人法力无边何尝不可。
意竹收拢心思，顺着石壁所绘招式看下去，穿风剑随心意而动，复刻秘法中的剑招，感受其中意境。
这一感受，就发现《血滴》光是第一式就很难。
调整一番气息，意竹盘腿原地坐下，闭目反复回忆山壁中记录的剑招，并在识海中不断重现、倒放。
越练越觉得这套剑法诡异，《血滴》讲究先破后立，劈、刺、砍……不少招式竟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以伤换杀之术。
片刻，意竹睁开眼，面前傀儡不知何时出现，它用右臂抓住左臂，猛然用力将其整个拔下，关窍滑动，左臂化作一柄厚而窄的怪剑，二话不说一剑刺来，用的正是意竹方才观摩的血滴第一式。
意竹连忙挥剑抵挡，同样的招式相碰撞，炸开的剑气波及千里，澎湃无边如浩荡江海，一剑毕，意竹有些痴迷地望着山壁。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神，眼前傀儡已经开始施展第二式。只学了第一式的意竹下意识提起穿风剑抵挡，指尖感到些微凉意。
不对。
他愣愣看向自己的手：“好像……忘了。”
穿风剑寒意阵阵，他握着剑柄却只感到陌生。
——他记住了血滴的招式，却忘了自己的剑招！
傀儡的剑尖即将刺破他的肩头，却在前一瞬将剑锋避开，未开刃的厚剑略微收力地砸向意竹。
他快速走到山壁最末端，看到一行字：“哦，忘了说——若练《血滴》，则没有回头路，练成则称霸天下，练不成则水里捞月，先忘剑招，再忘本心。”
读完后，意竹表情崩裂。
这个留下绝学的方褐，是在故意玩他吗？！
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下选择观摩山壁上的秘法，但一旦看了它，就意味着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意竹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恶趣味，傀儡说的“也可以选择不学，直接进入第三关”之言论完全就是骗局！
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十几载的心血被竹篮打水，只能硬着头皮深呼吸，静下心来观摩《血滴》第二式。
这一看，他就发现《血滴》每一式之间呈现出极大的难度跳跃性，他相信自己未来一定能学会，却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刻钟内将其掌握。
而意竹的经脉已经有再度破碎的迹象了，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有着很明显的三股力量。
一股力量来自那柄凶刀，它的诡谲刀气难以彻底祛除，如附骨之疽般疯狂破坏着他的经络穴道。另一股力量来自他自身，正在勉力压制着破坏者，从丹田处延伸，阵阵温和的灵力波动如涟漪般荡开游走，试图修复残破的躯体。最后一股力量来源却无从捉摸，行迹飘渺，难以捉摸，或许来自于阿啾所说的“系统”。
三股力量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意竹不能单独在这方空间待太久。等他的一身修为再度散去，他的处境会变得极为被动。
“说说看。”意竹对那只沉默跟随的傀儡扬了扬下巴，“是每条路上的人都会经历这种抉择吗？”
傀儡的声音很干涩，呆板答道：“否。这是修习《血滴》的特殊性，而非传承塔第二层的要求。”
意竹冷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血滴》？”
傀儡含糊道：“这是传承塔的选择，根据你在第一层的表现，它认为你更需要《血滴》。”
它的智慧程度很有限，只知道机械地执行考核指令，说完后便继续对意竹一遍遍演示剑招，但又不会真的伤害他。
除此之外，它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再也做不出其他多余的举动了。
意竹自认倒霉，相当不爽。
他能感受到自己持剑的动作在变得生涩，像初入剑道的孩童，出招稚嫩无比。在这鬼地方待得越久，他就忘得越多。
意竹看向手中的穿风剑，剑柄泛着淡青，透出润泽的亮。
忍耐是不可能忍耐的，穿风剑的剑身一瞬拉长变粗，变换为细长竹竿的模样，意竹手持竹棍，一棍朝傀儡直直劈去。
傀儡依旧在兢兢业业地挥剑，意竹手中的竹竿显现出不合外表的坚硬，竟然直接劈歪了它的剑，剑气一股脑砸在意竹身后的山石上。傀儡一愣，紧接着开始挥出《血滴》第三式。
意竹原本只是怒从胆边生，没想到用棍子打也行，动作毫无停顿地一鼓作气继续挥棍。
对棍法的掌握，他虽不像剑法般精通，却也能应付一二，一两招过去，手感逐渐变好，他的动作也顺畅起来。
细直的竹棍散发着熟悉的寒意，入手冰凉却不会伤到意竹自身。
它长约六尺，挥棍时传来破空的猎猎风声。
自九岁时得到穿风剑，这柄玉竹便始终以剑形相伴意竹左右，许久不曾以原型出现。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练过一年棍法。
界垣峰是有名的“剑峰”，它后山藏了一面“锋壁”，所插宝剑之多，收藏之丰，彰显着界垣峰的底蕴。每位年轻弟子都会来锋壁挑剑，既是人挑剑，也是剑挑人。
宝剑有灵，各有择主的偏好。
意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却没有宝剑愿意选择他。
他在锋壁之下打坐了两天两夜，空着手来，空着手去。
界垣峰的师长们安慰小师弟，彼时年幼的意竹比划几下玉竹，有点受挫，但故作无所谓道：“我也可修棍法。”
夜色照耀下，他手中竹棍舞得虎虎生风，竟也有点模样。
水阳道人眉心一跳：“……你什么时候学的棍法？”
意竹谦虚一摆手：“藏书阁随便看的。”
水阳道人无话可说，知道自家小徒儿天赋高，没想到学习能力强成这样。
那藏书阁里藏书虽多，可每样兵器之道并不相同，若真那么好学，岂非东岳派随便哪个弟子都能成为宗师了？
然而不到两日，意竹就板着脸来找水阳道人。
“我要做剑修。”他语气坚决。
水阳道人诧异，心道前两日不是还有模有样地舞棍么？
意竹只坚持道：“我要练剑。”
事后水阳道人才知道，原来那日意竹在山下练棍法，路过一个同龄小少年不高不低喊了一声：“打狗棍？”
就这么被意竹记了仇。
而这位嘴欠的小公子自然是前来拜访的闻人琸。
意竹不是会吃亏的性子，他冷笑一声就持棍打向多嘴者的屁股：“打你棍。”
乒乒乓乓从正午打到黄昏，闻人琸屁股开花，意竹掉了颗门牙。
双方师长：“……”
两人初次见面就结了梁子，奠定了今后十数年彼此相处的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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