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于老夫人终于注意到还跪在一边的倪昆,“这么令人高兴的日子,他却吓坏了。”
于老夫人对于云奎说:“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吧。如果不是先天的哑疾,应该都能治好。”
于云奎:“好的,母亲。”
倪昆镇定地向老夫人和将军行礼谢恩。
于云奎疑惑地说:“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看呢。”
于老夫人心情很好:“估计是第一次到我们跟前侍奉,所以太紧张了……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给我添茶时很有眼色。”
“原来如此。”于云奎说,“既然母亲这样说了,就叫他跟着赵总管吧——以后多出来露面。”
于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倪昆退下了。
前面两次于云奎的生辰宴让人胆战心惊,这次前来赴宴的人不多。其中许多都是想搏一搏荣华富贵的小人物。毕竟于将军虽然喜怒无常,却仍然是当朝权臣,要是能受其赏识……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倪昆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被许多人簇拥的于将军。
于云奎表情平淡,嘴角抿得平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天晚上,大家都其乐融融。于云奎说老夫人爱看戏,数日前就安排戏班子,要在今天热闹热闹。戏班为此排了新戏,打算在府里演一出和美的传世佳话。
厅堂里的戏台子都搭好了,灯笼红得晃眼,给寡淡的生辰宴添了几分喜气。此刻哪怕是倪昆带着病气的脸,都在灯下泛起虚假的血色。
外面的风雪愈演愈烈,府中人翘首以盼却迟迟不见人来。戏班的人被耽搁在路上了。
于老夫人的手搭在靠椅上,抬起来掩住嘴。她打了个呵欠。
听戏确实是京城的风尚,在外多年的于将军终于同贵族们的趣味合拍了一回。于将军说是为了孝顺老夫人,但老夫人年纪上来后就不太参与这些活动。她喜静。
她觑了主座上的于云奎一眼,后者正盯着大门的方向,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倦怠,一心只想等人来。
但那个方向谁也没有。
刘总管皱起眉:“怎么还没来?让老夫人和将军这样等,好大的架子。”
于老夫人露出和蔼的微笑:“不妨事。我老了,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只是这雪下得太紧,人别在路上出了意外。”
刘总管会意:“小的差人去看看。”
外面刮着暴风雪,初春时稍有起色的回暖,被这场雪抹去。刘总管抬起头环顾四周,被他视线打量地仆人都垂下了头。
没人愿意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外出。真是一份苦差事。
倪昆离赵总管远远的,在角落里安静地站着。没人注意到他——除了那个年轻的小管事,赵小二。
倪昆低着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碰了碰。赵小二低声问:“刚才将军是不是说,把你调到赵总管那儿去?”
倪昆把手伸出袖子,悄悄回答:【是。】
赵小二继续说:“赵总管是我伯伯。你要是跟着他的话,我们说不定会经常见———啊,他看见我们了!”
赵总管眯起眼睛,看着躲在人群后讲悄悄话的两人。年轻人反应很快,在他的视线移过来时就急急闭了嘴。但赵总管可不是一般人,犀利的目光立刻锁定神色异样的侄儿。
赵总管:“你,过来。”
赵小二心虚地走出来。赵总管皱眉:“不是你,是你旁边那个。”
众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了倪昆身上。
“老夫人和将军点了你的名字调到我这里。”赵总管说,“但你可不能因此骄傲自满,对要更加事务上心——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偷闲。”
赵总管语气严厉,目光不善。倪昆抬起头茫然地和他对视,十分莫名其妙。他怎么招这人不痛快了?
站在倪昆身边的人似乎想说什么,被赵总管一眼瞪了回去。赵小二急得脖子都胀红了,担忧地看看倪昆,又用哀求地眼神看着赵总管。
赵总管十分不愉快。
倪昆与中年人不善的目光对上,有些啼笑皆非。这是被人家当成狐狸精了——他上辈子不知道被这样打量过多少回。
倪昆看看身处上位的几人:于老夫人的注意力早就从这些仆人身上移开了;于云奎的视线更是从来都没有朝这个角落里看过。
倪昆松了口气。
赵总管不像赵小二会心软,十分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去找戏班子,别让他们在路上耽搁了。”
倪昆听了总管的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赵总管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大为光火。
赵总管感到自己被人高高地俯视了。这种俯视不是鄙夷的,也不带嘲讽,而是一种无动于衷,因为对方太过渺小而产生膈膜的目光。
倪昆没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是老夫人、于将军这般的人物像这样俯视他,赵总管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但这个低等仆从怎么能用这样轻飘飘的眼神看他?
赵总管刚从惊讶中回神,想发作时,倪昆已经转身离开。他只好转过来把怒气撒在另一个人身上,呵斥赵小二:“你怎么结交这种没个正形的人……”
倪昆还没走远,但他没兴趣再听别人的家务事——他看见李儒溜走了。
就在赵总管打算给新来的倪昆一个下马威时,这个笨拙的结巴从侧门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这让倪昆联想到之前在李儒身上发现的违和处。
趁没人注意,倪昆立刻决定跟着李儒。
倪昆一离开室内,寒冷犹如实质包裹住他的身躯。雪地里残留着路人的脚印,很快就要被风雪掩盖,倪昆抓紧时间向前走。
天已经黑了,倪昆只有一盏被他护在怀里的灯,但大雪让灯光的作用也变得极其有限。雪地里的脚印还在向前,这些脚印的间隔距离恒定——尽管天气恶劣,李儒在雪地里行走时却不慌张。
这说明李儒不是临时起意。这人今天有备而来,是带着目的离开宴会的。
倪昆更加好奇了。
雪那么大,好像除了眼前的白色之外世界空无一物。倪昆发现脚下的脚印消失了。
倪昆的心漏跳了一拍。失去线索后他在原地站定,违和感像绑在胃里的石头,拉着他往下坠。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倪昆应该回头,趁着自己还没有走太远。他应该寄希望于来路没有消失,他大概能摸索着返回。暴雪遮天蔽日,在自然的伟力前倪昆下意识心生退意。
但与此同时有个念头在倪昆脑中一闪而过:自己为什么会跟着李儒从室内离开——他对什么产生了好奇?
倪昆想起来自己和李儒用树枝在雪面下棋。倒春寒还没有开始,积雪在回暖的天气里融化。
棋没有下完,李儒被小管事叫走了。倪昆不喜欢一个人干活,就躲在屋后堆雪人。地面上留着一个未见分晓的棋局。
过了好一会儿李儒才回到他们的偏院,他敲窗子示意倪昆。倪昆从雪人边离开回到院子里,他看见雪面又融化了一些……棋局已经被雪化后的水拉扯得面目扭曲。
李儒遗憾地说:“棋,棋……下不了。”
倪昆摇摇头,从旁捡起一根树枝。他凭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将方才的棋局复刻了一遍。
倪昆说:“继续吧。”
李儒很惊讶。
“好,好厉害。”他愣愣地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竟然,记,记得一点不差……”
倪昆皱起眉。
那天雪化得那么快,让他以为春天近在咫尺。他可不知道还会再突然降温,雪又重新没过他的膝盖,风吹得他头一阵阵痛——倪昆直觉自己错漏了什么信息。
但是倪昆的记性那么好,再错综复杂的情形他也记得分毫不差,最恶劣的环境也不足够影响他。
倪昆舔了舔自己冻得发紫的嘴唇,目光沉沉。他开始回忆那一天的始末,就像当时他捡起一根树枝复刻出胜负未分的棋局……分毫不差地。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他的手臂。
“你站这里发什么愣?”
倪昆转头,被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那人不久之前还在给于老夫人敬茶,现在就披着深色貂裘突然出现在室外。倪昆以为自己脑子冻坏了出现幻觉,就没有第一时间甩开那只手。
于云奎皱眉:“傻子吗。”语气很不好。
还没等倪昆反应过来,于云奎就已经放开手,很嫌弃地往旁挪了一步。这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踏雪声。戏班的人来了。
年轻的将军面色不愉。打头的班主一见到于云奎心都悬到嗓子口了,从马蹬翻身下来请罪时还半真半假地摔了一跤。
冰天雪地里,班主额上渗汗:“我真该死,竟让将军等在雪里。”
或许因为自己也在雪里站了一会儿,知道天气实在恶劣,喜怒无常的将军这次没有追究过失。“不碍事,我是个粗人,行军打仗习惯了。”于云奎冷冷地说,“又不是什么病秧子,哪怕下冰雹我也能出来逛逛街。”
倪昆皱起眉。他突然鼻子痒痒的,好像有人偷摸骂了自己一句。
“走吧。”
戏班子的车队出现在雪地上,倪昆发现李儒竟然也跟在里面。他对那个老实结巴招招手,后者就跑过来听他说话。
倪昆:【天气那么冷,你怎么在外面?】
“将军叫我来探,”李儒话说到一半,语气突然弱了下去,“探查戏班……他们太久不来。”
倪昆隐秘地抬眼看了看于云奎的方向,后者没有看向这边。倪昆这才比划:【做做样子就行,还真出来挨冻了?戏班演的无非是什么书生小姐、情情爱爱,将军才懒得看。】
李儒感激地看着倪昆。
倪昆碰了碰他的肩膀,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将军差遣你,你怎么有这般能耐?平日可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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