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小柠被接到紫檀庄园已经两天。
他在景州官方新闻上刷到顾巍山的讣告,青桥镇里没有“集团”这个说法,他也不懂商会主席的概念,只隐约知道气度不凡的顾叔叔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他自小是个让父母省心的乖孩子,如今来了别人家也是乖乖听人安排,让住那就住那,让吃什么吃什么。
这里的佣人对他颇为谨慎,好似带着某种顾忌,第一天便殷勤地唤他少爷,阻止了他整理床铺。
他很是难为情地看着女佣用滚轮细致地粘了床上的头发,又用床铺吸尘器仔细除尘。
心想,可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当然,他也没本事添麻烦,他大部分时间仍旧在医院守着,即便ICU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
这几日他吓得身上发虚,坐在椅子上也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他机械式地在手心掐着月牙,盘算着以后。
昨天他何助理送?他回了趟?青桥镇,取了些证件和衣物,还去舞蹈班处理了一些事情。
母亲康复定然需要不少时日,他必须多做打算。所幸正值暑假,倒也省却了许多额外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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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庄园,傍晚。
李阿公安排的房间在一楼,挨着庄园后院,推开卧室的窗户就是一片深绿。
盛小柠一开始以为是保姆间,电视剧里保姆都住在一楼,但是李阿公说工作人员在庄园后方单独有两层小楼,并且这里也没有具体的保姆。
他不敢乱走,只在一楼和后院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一间开放式展厅,里面有很多奖杯和证书被精心地挂着。
“青少年创意编程与智能设计大赛第一名”
“青少年生物学奥林匹克竞赛第一名”
“青少年200米混合泳金牌”
“金挑杯虚拟仿真交易竞赛金牌”
获奖人无一例外都是周琮晖,获奖照片上,他的鼻梁高而挺拔,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像是被上帝精心雕刻过。
虽然没见面,但是何助理告诉过他,是他收留自己。他也是顾叔叔的儿子。
“居然全部都是第一名....”,盛小柠喃喃自语。
“其实也有一些第二名”,苍老的声音身后响起。
“抱歉,我看这里没有门所以…”盛小柠转身鞠躬,年迈的老人在家里仍旧穿着西装佩着领巾,握着红木拐杖,慈和的脸上些许淡淡的老人斑。
“不要紧,巍山摆出来就是给人看的”,顾国灿摆了下手,“你叫盛小柠?”。
“是,这几天想感谢您和周先生的收留,不过李阿公说您身体不好,不叫我打扰您”,盛小柠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得体。
“是个好孩子。老李啊,就是怕我伤心,最争气的儿子走了,他怕我触景伤情”。
话落,盛小柠好似浑身被针扎透,顾叔叔是用命护了母亲的。愧疚慌乱让他许多话如鲠在喉,只想逃离当下,他结巴道:“请您节哀,我...不多打扰您”。
“不碍事”,顾国灿继续踱步说,“这里只有第一名,因为第二名的奖杯,他拿到就扔了”。
原来如此。
这位顾叔叔不曾提起过的儿子,应该是一个追求绝对胜利的人,盛小柠在心里偷偷琢磨。他也好奇顾叔叔儿子为什么不姓顾,不过他知道分寸,没有乱问。
看着满壁荣誉,顾国灿怅然道:“有人觉得他打造这里是给继承人铺路,有人觉得是炫耀他的精英教育,他们懂什么。”
盛小柠张了张嘴,接不上这个话,还好老人也不指望他接话。
顾国灿示意少年扶他去电梯,盛小柠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问心里担忧的事情,“顾爷爷,这些天怎么不见....周先生,他还好吗?”
“琮晖啊?他这几天是不好过的”,年迈的老人谈起孙子,倒是淡淡的,“不过他年轻,你也不必担心他”。
来顾宅的第四天下午,盛小柠终于见到了周琮晖,男人衬衣西裤端坐在餐厅用餐。
比起展厅里的照片,棱角分明的脸褪去少年稚气,挺拔的身躯看起来更加成熟俊美。
盛小柠这两天很是难熬,瘦得简直像是吃不上饭的流浪汉,一瞬间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他张张嘴,不知道先说谢谢还是节哀顺变。
又或许应该先问好?
犹豫间又奇怪男人为何在下午三点用饭?
思绪一发散,盛小柠就愣在那里。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在,周琮晖懒懒开口,“什么人?”,声音如同丝绒包边的钛合金金属。
明明就差了不到三四岁,但是男人溢出的威慑力让盛小柠脑袋有点发懵,哆嗦叫了一声“阿哥”。
是软糯的吴语,他在镇上便是这样称呼邻居阿哥。
周琮晖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缓缓戴上眼镜,“抱歉,我不听戏曲”。
盛小柠有些惶惶,立马字正腔圆说:“周先生,我是盛小柠”。
周琮晖眼神自下而上的看过去,纤细的腿站得很直,腰背看上去很有韧劲,皮肤很白,下唇有几处伤口,应该是这几天自己咬的。
脸上稚气未脱,不过单凭一双纯度极高的眼睛就能看出,不太通人性。
他点头算是回应了下,语气温和地开口,“怎么这么客气?我这些天忙,没时间来看你,你这几天住得惯吗?”。
“住得惯,谢谢...琮晖哥的安排”,盛小柠心里有愧,惴惴不安捏着手指头,“顾叔叔的事...请您节哀”。
“我没事”,周琮晖怜爱的冲人招了下手,“倒是你,这几天难为你了,不过你别怕,安心住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你妈妈那边也不要太担心,医院我都交代过,专家仪器都是最好的。所以要撑住,好不好?”。
他是如此亲切用心。
这是盛小柠近日唯一听到安慰,引得他心里五味杂陈,委屈、悲伤和恐惧如同泉水一样喷涌,“谢谢你...我想他们...我害怕...”,盛小柠哽咽着迈着小步向人走去。
周琮晖见他如同流着宽面条眼泪的小狗,缓步靠近。如果自己肢体稍微有些抗拒,这个靠着天性行事的小动物会停下来吗?
显然,他另有打算。
他拉着人的手,按着人坐在侧边椅子,宽慰道:“怎么哭得这么凶?好了,还有我,我不会不管你的”。
旁厅的管家,和做整理的佣人好奇地偷瞄两人的相处。
而两位当事人好似都没察觉。周琮晖还毫不嫌弃地替他擦鼻涕眼泪,盛小柠失态后很是不好意思,他克制住抽泣,抬头去看男人。
薄金般的阳光眷恋着他雕塑般的面庞,显得他更是沉稳有气度,深邃眼眸就这样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感到自己的心,不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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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的资料”,何助理弯腰递上。
顾巍山的书房和他的其他资产一样,都归了周琮晖。至于他最近有多忙,何旭看在眼里。要给标的公司吃定心丸,高管要挨个谈话,核心产业必须去露面,晚间还要和老顾董交好的领导应酬。
甚至凌晨还在熟悉各个业务板块的账目。
接连战斗还能抽出时间处理顾董后院,不愧是大家族培养的继承人,何旭心里佩服极了。
“苏城那边里外找了个边,没有发现协议”,何旭道,“许玫的舞蹈培训班也找了,遇到一帮报了课的家长,在门口要求退培训费”。
何旭抬眼窥视了下周琮晖毫无波澜的神情,继续道,“盛盛小柠把钱都退了,加上前面几天重症治疗的开销,现在身上应该没什么钱”。
“嗯,不必教他折腾保险理赔,医院那边走我的账”。
何旭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保险赔偿的那几个钱在周琮晖眼里确实微不足道。
只不过对别人来说另当别论了。
三言两语间,周琮晖已经看完资料,在苏城这么卷的教育环境下,这小子高考成绩还算中上,刚被北安市一所工业大学录取,机械设计专业。
还有一个就是他直系亲属都已逝世,母亲现在也成了植物人。
周琮晖丢开资料,只说了一句“挺会挑的”。
他不得不佩服顾巍山。佩服他精挑细选,替自己挑了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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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小柠在痛快地哭了一场,被周琮晖哄着回了房间,难得早早地睡了过去。
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周围好多人在哭,在不舍,熟悉的至亲在慢慢合眼,可一转眼哭泣的人也躺在病床上呻吟,最终他们都相继离开。盛小柠站在四周惊惶失措地喊着这个,求着那个,看着面容交替,看着空间扭曲,看着迷雾蔓延荒芜的街道,四面什么都看不清。
“不...不要走!”
他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汗液已经浸湿了枕头,他进洗漱间冲了几把脸,迫不及待地赶往医院。
“请坐”,夏日的诊室百叶窗没有斜角,房间没有光亮,盛小柠感到灰暗和压抑。
主任医生十指交叉,指着一些检查单,说道:“盛先生,您好,何助理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您母亲这些天都没有醒来,我想您心里应该有一些预期。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和评估,您母亲除了外伤以外,脑损伤非常严重,尤其是大脑皮层。幸运的是脑干功能还在,所以她可能会睁开眼睛,甚至有睡眠觉醒周期....”。
“什么...意思,您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是我妈妈...瘫痪了吗?”,盛小柠去抓医生的手,脸色极为惶恐。
“你别急,听我说,我们也只是基于母亲现状判断...有很大概率是....植物人”,医生给出了结论,考虑到他情绪,补充了几句,“当然....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说不定是我们判断失误....而且植物人求生意识强的话,也不是没有苏醒的可能,又或者今后会有新的医疗手段......”
真的吗?一阵天旋地转晕眩感袭来,盛小柠死死咬着嘴唇,他再没有生活常识,也知道一线城市顶级的医疗团队给出的诊断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刚刚拥有新的幸福,她还那么美丽,她出门前还吻了下自己,说回来就给他办升学酒。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以后还会有人管自己吗?如果成为孤儿人生会怎么样?盛小柠不敢再想下去,他无力地晃着脑袋,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忽然他指节摁住桌沿,脑海中响起救命的钟声,是周琮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我不会不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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