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时分,曲折的长廊只有转角处一闪而过的裙摆,像片被风吹起的花瓣。
空气里仍有些未干的潮气,祝曜的脚步并不急躁,精准地在学堂晨钟敲响最后一声时,停在了门边。
抬眼,晏迁已站在鸣台前,身侧还站着个男弟子。
那人穿一身干净崭新的内门弟子服,领口袖口都平整,脊背挺得笔直,规规矩矩站在阶上,长发高束着,肤色是常年少见烈日的冷白,衬得眉眼愈发清隽。
只是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狭长的眸子里像含着薄霜,透出生人勿近的疏离,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唇色偏淡,抿着时更是显得寡言。
“这位是谢简知,刚从外院升来内门,往后便是你们同窗了。”
晏迁抬手向众人介绍,脸上虽挂着温和笑意,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祝曜微微挑了下眉,甚至想吹个流氓哨。
哇哦。
没想到这死龙傲天这么快就混进了内门。
像是感应到她不太礼貌的打量,谢简知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撞上她的目光,狭长的眼睛弯了弯:“弟子谢简知,见过诸位同窗。”
晏迁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对视收进眼底,只对祝曜笑了下,轻声道:“祝曜,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吧。”
“哦……好。”祝曜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谢简知身边经过,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然而谢简知的目光却像黏在了她身上,冰雪消融,方才的疏离散得干干净净,脸上出现了极温柔的笑意。
几乎是一动不动,她走到哪里,他的眼珠便跟着转到哪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晏迁出声打断:“简知,你也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吧。”
谢简知沉默地点了点头,才迈开步子。
他走得极轻,鞋踩在地板上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众人都在好奇这位看着高冷的男弟子会坐在何处之时,却见他停下了脚步。
“祝曜,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谢简知的声音比方才更低了些,尾音微微发颤,听上去有几分紧张。
有风吹过,半掩的织花窗纱被掀起又落下,屋里静了静,众人也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谁不知道祝曜身边的座位向来是空的?全因她喜欢一个人霸占两张桌子,物品全堆到旁边的桌面,而自己的桌子用来睡觉。
先前有位男弟子想坐,被她一句“我东西占地方,你坐不下”给劝退。
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居然如此大胆,定会被祝曜拒绝并羞辱一番吧!
但更没想到的是,祝曜愣了愣后,竟真的站起身。
“好呀。”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谢简知那张秀气的脸,几秒后,他颜色浅淡的瞳孔又在收缩,她忍不住笑起来,却是在模仿他嘴角的弧度。
众人一度觉得场面诡异,悻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谢简知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桌面都是祝曜的物品,随意横放的狼毫,边缘沾着脂粉的铜镜,被当成草稿纸乱涂乱画的符纸,角落还摆着个小陶盆,里面种着不知名的,可能是草的生物,叶片歪歪扭扭地立着。
很快的,他的眼睛又转到了祝曜的背上。
祝曜今日穿件藕色软缎衫,后领松松垮着,露出一段白皙的颈,被窗外漏进来的晨光一照,透出莹润的光泽。
谢简知睫毛微颤着,下意识沉了沉呼吸,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日光,影子顷刻覆盖了祝曜,目光又落在她发间那根簪子上。
专注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鸣台上,晏迁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卷,授课声平稳响起,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简知:“引气入体时需心无杂念,若心神不宁,灵力便会滞涩,稍有差池,便可能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谢简知便收回了目光,他低下头,额发微微挡住了眼,心不在焉地翻开了书。
书一翻开,祝曜便开始有些犯困。
就在她想小睡一会的时候,轻微的呼吸落在了她耳畔、颈侧,带来微微的痒。
她转头,撞见谢简知凑得极近,又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株悄无声息攀过来的藤蔓。
“你做什么呀?”她被吓了一跳,刻意压低声音嗔怪道。
谢简知却没回话。
紧接着,一块糕点抵在了祝曜微张的唇上,淡淡的栗子甜香味道顷刻漫开。
“岁安,你饿不饿?”
她听见他极轻地笑了声。
虽然祝曜觉得上课吃东西的行为不太妥,她最多都只是睡觉,但想了想反正是晏迁的课,便张开了嘴,贝齿咬过温热的糕点,依旧是上次那个熟悉的味道,让她眼中有了笑意。
谢简知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栗子糕落下牙印,她不敢太明显,便小口小口咀嚼,他甚至能想象到,糕点在她的舌尖,然后进入食道,和她融为一体。
在祝曜吞咽的时候,他也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产生了极为饥饿的感觉。
“岁安。”谢简知强忍着不适,温柔开口:“你身体好些了吗,生了何病?”
这半个月来,在祝曜平时的必经之地,他都等过,但就是没再见到过她的身影。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讨厌了,后来才知道她身体不适告了病假,但他意识到,他必须得找她,否则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好在内门弟子中期考核的这天,也是外门弟子的考核,他成功进入了前四甲,才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
“小病而已,我没事。”
祝曜摇了摇头,叼走他手里剩下的半块栗子糕,转回去看书,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昨夜又是几乎半夜才睡,祝曜撑着下巴翻了两页,眼皮越来越沉,终是抵不住困意,趴在桌面睡了过去。
她的头习惯性地扭到了谢简知那边,鬓边那缕垂下来的碎发蹭在桌面上,露出小半张脸,脸颊泛着淡淡的粉,像春日里刚摘的桃花瓣,呼吸也很轻,只偶尔微微动一下。
恍惚间,祝曜感觉一直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脸颊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抚到耳后,随后光线晃了晃,她猜测,应该是谢简知被晏迁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
许久后,学堂内嘈杂的声音又多了另一种声音,夏日的雨总是下得猝不及防,淅淅沥沥的声音很是助眠。
好在散学的钟声响起时,猛烈的雨已经变得细雨绵绵。
待学堂内人都走光了,祝曜才悠悠掀起眼皮,撞上了一道比雨更潮湿的目光。
“谢简知,你怎么还不走呀?”她问。
话出口,祝曜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方才一直趴着睡觉,挡了他出去的路。
她有些懊恼似的,慢吞吞站起身,细白指头随意拽了拽谢简知的衣袖,理直气壮道:“别愣着了,快走吧。”
谢简知一顿,下意识去握那只落在他衣袖上的手,可祝曜已经收回了手,没半分停留。
廊外的风连同雨气漫进来,泥土的腥气和不远处花圃里的花香,是下雨的味道。廊下三三两两站着避雨的弟子,有说有笑,显得热闹。
祝曜迈出门,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人穿一身素色弟子服,领口也松松垮垮的,深色长裤的裤脚束在玄色布靴里,衬得他肩宽腿长,在离她两三米的距离,站得随意,手里的伞被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旁边经过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笑着打趣:“珩哥,今儿怎么不先走?雨也不大,要是不走,把伞借我呗。”
周明珩头也没抬,扯了个痞气的笑,语气却不耐烦:“滚啊你,自己淋雨回去。”
话音刚落,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廊下。
在撞见祝曜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方才那点不耐烦瞬间散了,大步朝她走过来,脚步有些急切。
祝曜默了默,若不是在下雨的话,她可能会跑。
“小……小师姐。”周明珩在离祝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努力压着呼吸,才让声音听起来如常,他笑道:“好久不见。”
祝曜看向他那双明亮却慌乱的眼睛,很可惜,并没有读懂里面的情绪,只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淡淡地“嗯”了声,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廊外的雨丝上,没再看他。
“小师姐你没伞吗?我……我可以送你回去。”周明珩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干涩。
祝曜确实没带伞。
但她依旧没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侧过身,对着一直安静立在她身侧的谢简知微微颔首,语气自然:“谢简知,开伞。”
周明珩这才意识到,祝曜身边还站着个人。
那人一直安静地立在她身侧,手里握着把半旧的竹骨伞,听到祝曜的话,也没抬头看周明珩,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抬手轻轻将伞撑开。
一声轻响,伞骨撑起伞面,恰好将祝曜完全护在伞下。
周明珩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跟着重了几分。
爹的,哪来的贱人?
他死死攥着伞柄,几乎要将伞柄掰弯,才勉强按住要追上去的腿。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贱人微微倾着伞,祝曜往伞下缩了缩,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他的手臂,两人站得极近,雨幕里竟像是自成一个屏障,容不下第三个人。
那句“小师姐”到了嘴边,却像是被堵在喉咙里,再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喊出来。
廊下那个被他赶走的同伴不知何时又绕了回来,远远目睹了全程,这会儿凑过来,安慰道:“珩哥,听我一句劝,当狗没什么好下场的。”
周明珩眯了眯眼,目光仍死死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胸口的燥郁像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却咬着牙道:“关你屁事,老子乐意。”
他倒想当祝曜的狗,可她现在连让他靠近的机会都不给。
都怪这个死贱人。
他恨不得上去给谢简知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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