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细腻的皮肤覆在极其优越的骨相之上，形貌如用墨笔细细勾勒的线条，道道鲜明，似软刃寒锋直让人不敢直视。只有那双眼睛如水，眼尾一点细小黑痣，无端衬得眼尾上挑的弧度柔艳凉薄。
席恣眸光紧缩，心惊不已。
冰冷的狐面之下，竟是这般模样么？样貌卓绝，恍惚不似世中人。
席恣似乎要把这张脸瞧透了，不放过梅灼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面目一时惊异，一时茫然。
本应是她第一次见到眼前女人的样貌，席恣却觉得她似乎见过，见过千遍万遍。
可是梅三长什么样子，是眼前的模样么？
“你觉得，我与那梅三一般无二？”
“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席恣实话实话，避开了她玩味的视线。
“又是认错了？”梅灼看着她，不留情面：“今日之事不要再发生了。”
席恣闻言一愣，她轻轻笑了笑，“初入不名山那日我遇到了蜃兽，那是神尊考验修士的手段，可是今日，我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人倒是倔，记不起故人模样，竟也能镇定下来去一字一句再行试探她。
梅灼摘下一朵花，一片片摘下那纤薄的花瓣，花汁染了指腹之上满是狼藉，她却面不改色，神情自如。
“什么？”
“那幻境中与我厮杀的并非蜃兽，而是一个梅三模样的水灵根修士，她的气息，虽与蜃兽的水灵气息极其相似，却略有差别，这也是我今日才发现的。当日除了山底下那两三人，无人知晓我入了山门，即使她们知道了，亦没有本事闯入幻境与我打斗。”
席恣掀起眼皮，从刚刚记不起梅三样貌的打击中回神，眼底的光芒锋锐而明亮。
“而神尊那夜为我驱除心魔，也是水灵根。”
梅灼听了这话略微一怔，干笑道：“你不是说，记不起你道侣的模样了么？加之蜃兽变化万千，诡计多端，认错也未可知。”
“不会！”席恣抬眸，：“绝不会。”
梅灼低头理了理被她攥皱的袖口：“你这话本座就不明白了，一个变作梅三模样的蜃兽，也能让你如此遐思怀疑。”
“是么？”席恣忽然凑近，额头快要触碰到梅灼的鼻尖，她在不顾气息倏然冷下来的女人，竟然用手攥住梅灼紫袖，以一种近乎袒露依存的姿态，仰头凑过去。
唇色鲜红，纤长的睫毛颤抖不停。
“胆子不小。”梅灼忽然扣住她的腰，把人按向自己，扑面而来的霜冷之气让席恣突然僵住身体。
怎么，怎么不是梅香！
梅灼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揽着席恣的后腰，俊丽非常的桃花眸认真看着她，说出口的话却直白恶劣：“老身年纪大了，露水情缘倒是有几千个，倒不介意年轻人自己送上门。”
不，梅三不是这样的人。
席恣轻轻摇头，面容失神。
她的话语不会这样轻佻又放肆。
也从未在塌下这般与她亲近。
怔愣之间，眼前的女人竟然低下头，要吻不吻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羞怒与难堪摧枯拉朽般到来，轻而易举摧毁了席恣的理智。
她眸子一暗，下意识用剑抵挡面前的人，躲开梅灼要落下的唇。
只是一气之下用的力气太大，剑锋从女人纤薄的紫袍割划而过，一道淡淡血痕就鲜明地浮现在两人面前。
“你！”
“嘶……”
“真亲了又不愿。”梅灼看着眼前气恼不已的人，捂着肩膀，语气温柔带着些许嗔怪：“这是拒绝本座了？”
席恣心中仍在怀疑，刚刚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
她望着梅灼一时无言，眼底泛出的谨慎和羞怒未退，梅灼觉得，这幅模样极像屋里那只炸毛的白狸奴。
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本座收回刚刚所言，黄毛丫头又如何？”
她慢慢走向席恣，一步一步，越来越过分地逼近，“只是寒之这里难说，要不，你与本座偷着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席恣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女人身上的血痕，狼狈瞥开视线，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她低斥了一口，脸上烫得厉害。
“为老不尊！”
“年少不乖。”梅灼的话意有所指，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微妙：“不知谁刚刚……”
席恣眨了眨眼，眼底的墨金华彩让人看得恍惚又心动，她话语带着故作乖巧的冷淡：“只是抬个头而已，神尊身为尊长冒犯于我，着实可恶。”
梅灼细眉轻轻动了动，并未反驳。
席恣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梅灼原本含笑道眸子渐渐归于冷淡。
耳鬓厮磨，情深意浓。
不过做戏而已。
“阿恣，你为何要信呢。”女人身形孤寂地站在院子里，一把将面具扔到地上，遮住那已经凋零的血花。
心头血，乃修士精华所在。
拥有绝佳体质之人的心头血更是世间无上的灵丹妙药。
人喝了，起死回生并非天方夜谭。
树得之，亦是如此。
梅灼的视线越过青峰，落到山脚下那棵迎风而立的道命树上。
一千年了，它终于又重新活了起来。
世人只知它生而能散发道气，供修士顿悟修炼，却不知道眼前这直入云霄的树，是真真正正的颠倒乾坤之物，有蕴生残魂之能。
无数翠色的玉叶晃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梅灼忽然垂落眼睫，轻轻笑了一下，眸色极其温柔。
……
席恣回到了玉台之时，辞春三人正一路闯到了五城少主面前，她们用席恣留下的血滴破除了五行灵阵，正在鬼厉海大展身手。
几人皆天赋绝佳之人，更别说年轻气盛，直打的天地变色，鬼厉海上空的蜃兽都远远躲避开来，被威压惊人的气流吓得不敢凑近。
木辞春和姜翩然互相配合，二对四，沐泽清则是与最强的谈清焰交手。
时间一长，也不知是几天几夜过去，除了玄火城的谈清焰，其余四城之人都落入了下风，对这两天赋惊人的一兽一植暗暗叫苦。
席恣看得惊心动魄。
“辞春！”
姜翩然忽然化作一棵小树苗遛入木辞春的手心，瞬间长成一柄形状流利的木剑，散发着窥山境玄者的气息波动。
想起席恣之前的惊鸿一剑，木辞春福至心灵，横腕直接一个剑花刺过去。
无数玄火携带着木灵气息，竟威力增了不少，一道盈绿藤蔓从火里突然冲出，把措手不及的四人捆了起来，火焰随之以遮天之势倾覆而上。
本就累的丹田灵气稀薄的四位少主也不打了，老老实实丢了玉牌。
木辞春笑嘻嘻看了眼天上溜走的四道光芒，又瞧了瞧不远处和谈清焰交手正欢的沐泽清。
“喂，联手！”
“连个屁。”沐泽清轻哼一声，语气桀骜：“我打得过。”
“那就一起打！连你一起！”木辞春也加入两人交手之中，姜翩然知道自己实力不如这三个人，就笑盈盈坐在雾气上，静等三人分出胜负。
又是一天一夜。
她看着挑眉向她走来的沐泽清，把玉牌抛了过去。
“我认输。”
沐泽清脸色一黑。
和席恣并排坐在云头看戏的木辞春大笑一声：“……我就说，翩然最气人了，每次都认认真真说她要认输，沐泽清吃瘪怎么这么有趣儿！”
“不对，沐泽清干嘛要把翩然的玉牌和她的一起放起来？”
席恣盘腿，原本闭合的双目张开，沉静道：“她想要胜过翩然，才觉得实至名归。”
木辞春压了压眉，忽然指着水幕大喊：“不是！沐泽清，你有病么？干嘛追着翩然不放，都快飞出鬼厉海了！”
什么？
席恣蹙眉，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像是要印证她的不安，水幕上，姜翩然化作木剑冲向南州深处，沐泽清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落地。
见到木剑碰到一个结界之上掉下来，沐泽清好笑地看着化作人形晕头转向的姜翩然，“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姜翩然摆摆手，却见对面的人忽然神色大变。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眼前竟然是个结界，里面无数黑气乱窜涌动，衬得深处那座华美大气的建筑极其诡谲。
朱红的牌匾上，鎏金大字瞩目。
——贞仪宗。
云团之上，席恣倏然站起身，眉目冷寒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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