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宁又踏进了离开了一周之久的家里。屋子里保持着他那天匆匆离去时的模样,但平静中透露出诡异。
厨房里的蔬菜新鲜翠绿,水灵灵的仿佛从地里才摘下来,但是郎宁记得这把菜是他十天前买的;滴水的水龙头被修好了,锃亮崭新,都能映照出人的影子;屋里的家具很干净,甚至称得上是焕然一新……
仿佛有人刻意扫榻以待等他回家。
郎宁觉得荒谬,一个面目全非的鬼居然试图融入他的家里,甚至它会受人类威胁。
郎宁没想到周珉觉会在乎他的死活,毕竟他在生前对郎宁的态度可是极其的恶劣。但他猜想周珉觉大概是因为自己体验过被剥夺生命的痛苦所以见不得人在他面前自我放弃生命吧。
这很合理。
郎宁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回想着周珉觉说过的话。
他说自己这条命是他的。
他还说郎宁从来都没有逃离过他的手掌心。
还有两个“他”,郎宁仔细回想着,楼梯上的那个周珉觉破绽百出,他自称“哥哥”,却又临时改口,仿佛在刻意隐藏什么。
他也确实没隐藏住,之前的周珉觉出现时总是伴随着挣扎和自我博弈,一个会喊他“阿宁”,一个喊他“弟弟”,但周珉觉生前是不愿意认他这个便宜弟弟的。
异父异母,加上他的母亲和周珉觉的父亲又没有结婚,算哪门子的兄弟?
时间飞速地流逝,窗外的天光逐渐黯淡,甚至还没有完全阴沉下去,他听到了荒废已久的门铃声想起,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开门呀,弟弟。”外面传来周珉觉慢吞吞的催促声。
随即他后知后觉地想要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改口道:“阿宁,开门呀。”
郎宁从猫眼看出去,周珉觉穿着他死去时的那套西装,解开了上面的两颗扣子,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白色的衬衣领上沾染了些许不明暗红色物质。
他看上去很正常,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刚下班的都市精英。
似乎察觉到一门之隔的郎宁在窥伺他,周珉觉微微弯腰凑到猫眼前,黑白分明的瞳孔占满了整个猫眼,郎宁退了一步。
他仿佛感受到了,退了回去,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开门呀,阿宁。”
郎宁打开门,他走了进来,抱怨道:“阿宁,你让我等了好久。”
他取下领带,露出下面皮肤上的淤痕,说:“C城到江城出车祸了,堵了好久,后面的车子还不停按喇叭催我,后面竟然直接撞了上来,还好我技高一筹躲了过去,但还是受伤了。”
他指着自己锁骨上的伤痕,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受伤:“阿宁,帮我吹一吹。”
郎宁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演戏,他全然不觉,自顾自地说:“他们都在阻拦我见你。”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阴沉,眼神中闪过痛苦挣扎,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所以他们都该死。”
郎宁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他盯着周珉觉的眼睛,问他:“谁在阻拦你?”
“很多人,”周珉觉意味不明地说完这一句,上前抱住他,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侧,“阿宁,你愿意见我,我真的很高兴。”
郎宁僵硬在原地,他能闻见周珉觉身上的土地腥气,感受到他身上的皮肤都是冰凉的,无不在提示着眼前这人是个从土里爬出来的死人,但过了一小会儿,他还是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周珉觉。
接连几日,周珉觉都会在下午敲响房门,然后在清晨离去,他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怨C城到江城的高速,他总是因为车祸堵在路上。
但郎宁查过了,这一年来两地高速发生的唯一一次大规模事故就是周珉觉身亡的那一次。
他被困在那场车祸中了。
更加奇怪的是他这几天将自己的恶劣习性掩饰的很好,从不做出格的事,很多时候只是指着自己的伤痕,表示很累,想要得到郎宁的安慰。
大多时候郎宁都不会拒绝他。
少部分情况郎宁会拒绝他,比如他想要和郎宁睡一张床。
周珉觉表情坦荡,异常苍白的皮肤浮上两团可疑的红晕,固执地对郎宁说:“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他被拦在卧室门口,轻飘飘地说出轻浮的话,还渴望郎宁给予他正面回应,简直得寸进尺。
郎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坚定拒绝了。
他满脸遗憾,难得的没有纠缠,垂下头说了“好吧”。
周珉觉歇在了客厅。
然而等到深夜,上锁的卧室门缝里悄然飘进去一块灰白色的、类似毛皮的玩意儿。
它行进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没有惊醒床上的人。
借着窗帘缝隙中的惨白的月光,那东西漂浮在空中,薄薄的一层,五官赫然是周珉觉的模样,但上面笼罩着一层阴森气息。
“嘻嘻……弟弟……”
它的身体深处传来窃喜的声音,房间其他地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像是小孩在跑来跑去。
“嘘”,那东西把手臂模样的皮放在嘴巴位置部分,它的皮很软,质感高级,月光在上面镀了层银砂,但仍然灰灰蒙蒙的,手臂不成型地瘫软下去,它贪婪地盯着床上皱眉,深陷噩梦中的青年,轻声斥责道:“不要,打扰弟弟……”
房间深处里的小孩嬉闹声低了点,但在静寂的深夜仍能听见残音。
那层人皮滑了下去,丝滑地钻进了床底,侧躺着,和床上青年的位置完全重合。它眼睛部分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一直睁着,看向上方的床。
直到四点左右,天色深沉阴暗,那东西从床底溜出来,又从门缝回到客厅。
沙发上的一坨血肉像是穿衣服一样套上了这层皮,偶尔会套反,里面的血肉便会蠕动着,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瘆的声音,强行扭转过来。
他又出门了。
***
温苹准备回老家了,郎宁到火车站去送他。
他的行李很少,就一个洗得泛白的双肩包。
郎宁听他说老家似乎出了点事,他爷爷让他快点回去,刚好最近快放暑假了——即使这看上去很荒谬,但温苹的的确确是江大自动化学院大三的学生。
郎宁还看过他的学生证。
上次失败的驱鬼之后,温苹就因为高烧不止住进了郎宁所在的医院。
经过一番折腾,他整个人更加清瘦,反倒有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郎宁跑前跑后地照顾他,绝口不提那一晚的事,对周珉觉日日找上门这一事更是守口如瓶。
但温苹一直念叨着那晚太仓促,条件艰难,他连张完整的符都没画下来。
他似乎看出来郎宁又被缠上了,总是想找人少时对郎宁提起这件事。
“我再给你画几张符,你把符纸烧成灰,洒在它出现的角落……”
温苹絮絮叨叨,对郎宁打来的一笔巨款实在是受之有愧,尽管他爱财,但也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然而温苹实在没有退钱的先例,郎宁又不愿意他冒着生命危险卷进来,所以他只能从其他地方弥补郎宁,比如给他多画几张符。
他在医院里只画了一张,此时在车站里又塞给了郎宁一小包。
周围人来人往,吆喝声、大声打电话的声音、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叠加在一起,热闹非凡。
温苹只好扯着嗓子对郎宁说:“那个手链……那个手链我看过了,是正经大师开过光的,你可以……可以戴上,睡得会更好……”
郎宁点了点头说好的,他递给温苹一大袋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微微一笑:“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遇上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苹皱着眉盯着他,表情严肃,说:“你不要固执,那东西虽然厉害,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你等我,你等我回来!”
郎宁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催促着温苹赶快进去,扬了扬手上装满符纸的小包,朗声说:“符纸我收下了,用法我也记住了,一定照您说的做。”
温苹看着他,内心极度不信任,还想要叮嘱些什么,却被车站内的播报打断了。
他只好快速地重复符纸的用法:“医院那一张你随身携带着,小包里的你烧成灰洒在它之前出现的厨房里,堵住那个水龙头,然后其他地方也擦干净,不要留下水渍,这样它轻易就近不了你身……”
郎宁点头轻笑,答应了下来,“我听您的。”
温苹穿过透明的玻璃大门,门外郎宁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容易就被一眼认出来。
他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温苹,甚至在温苹回头后还挥手示意,完全不像是被恶鬼缠身了。
温苹心中忐忑,脚下的腿疾也没有刻意掩饰,走路一瘸一拐。
他小时候因为腿疾跟不上玩伴的脚步,后来又忙着挣钱,所以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不然也不会在医院住好几天就只有郎宁忙上忙下。
因此无论是作为被雇佣的前大师,亦或朋友,温苹真心希望郎宁能摆脱那东西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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