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凤三。几乎在石门开启的一瞬间，他就拔腿而起，挤进石门缝隙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叶惊差点没看清他的身影，四人反应过来时，只听得半掩的石门后传来凤三急促的一阵脚步声，而后就再没声息。
满四觉得不对劲，高声唤道：“老三？教主？”然后快步走到石门前，想用力把石门推开。而石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四人皆失了声。
门后密密麻麻地站着人。
那是一个正方的空间，不大，但能站下约莫五十人。数十盏玉雀灯高悬在空中，照得底下人影绰绰，昏昏沉沉，格外叫人触目惊心。
乍一看到这么多人背对着自己站在屋内，叶惊头皮发麻，几乎要叫出声。但他很快就在这人群中认出了几个身影，心中一沉，这才发现，这些人正是今晚他们追寻的女人。
女人们背对着他们，皆双手拈印，微微低头，细细碎碎地低语着什么，像是在诵着经文咒语。她们的前头有座高台，凤三站在台旁，低着头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
何归灵被眼前这一幕震得几欲失声。他下意识攥紧了羊启的手，和羊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解与惊惧。满四的手还扶在一侧门上，她默了片刻，然后走入门中。
女人们站得很密，如果想要走到凤三的身边，就一定要挤过她们，而这难免会有肢体上的触碰。叶惊示意两个少年人先进，自己殿后，慢慢地走入这人群中。肩膀碰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他莫名觉得周围都不算作人——这是一群女人变成的深海，行动的限制成了层层荡回来的海波，把妄想冲入其中的人淹没、冲刷、驱赶……他们是不速之客。
或是离得女人们太近，叶惊听到了女人们的声音。那是窃窃私语。
“他们看到玄女了。他们看到玄女了。”
“他们”是谁？叶惊心中有疑，忍不住侧眸看向她们。这一看，险些叫他被吓得跳起：不知何时，那些女人都侧过了头，一双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又游移着目光，看向了满四，看向了何归灵和羊启。
“玄女要见他。玄女要见他。”
窃窃私语齐聚，就成了无数人的异口同声。五十个人齐开口，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几欲逃走。四人皆是面色有变，可动静如此之大，凤三仍旧没有回头。他们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挤过人群，穿梭在这狭小的海洋中。
“老三。”满四在女人们的声音里喊道，“你做什么？你看到了什——”
人群忽然有了骚动，离她最近的几个女人猛地伸出手，把她拽回人群中，而那轻轻的低语变大了，五十人的怒吼回荡在此屋内，震耳欲聋。
原来女人的声音，也能如此惊骇。
“玄女降世！玄女降世！”
女人们开始拉扯起他们，抓着他们的手臂，不让他们前行。这人潮海浪把外来者吞噬翻涌，激烈得像是海啸山洪。羊启和何归灵被扯开，各自惊呼一声。何归灵想去够羊启的手，有些崩溃地大喊道：“为什么会这样——师尊！师尊！”
都把孩子急得喊大人了。叶惊被扯个踉跄，正要喊着少年人冷静，玉雀灯却在一瞬间灭了。屋内顷刻间陷入黑暗，喧哗的人潮声也在瞬间消失。过分的寂静会叫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叶惊听到了自己的心急促地跳了三声。
咚。咚。咚。
屋内亮了。玉雀灯又燃起火光，灯影摇曳，把忽然空了的屋子照得苍白。叶惊环顾四周，心中一沉。
女人们不见了。随着她们消失不见的，还有羊启和何归灵。海啸尚且还会留下肆虐的伤痕，她们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没有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
叶惊的脸阴沉下来，声音也带了几分冷意：“孩子们呢？”
满四背对着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凤三却回过头，平静地说：“蛊女把她们带走了。”
蛊女。
叶惊绕过满四，这才彻底看清眼前这一幕：原来凤三站在一层低台上，伸手抚着什么，而那东西十分巨大，长满青苔，俨然……
“石棺？“叶惊皱着眉，疑惑道，又肯定地加重语气，”这是具石棺。“
这是具非常华丽的石棺，是由一整块白玉雕就。玉上镶金，勾勒出了蛇与雀的纹样，又以红玛瑙点缀着蛇眸雀目，可见雕刻者用心良苦，棺中之人必然对其十分重要。
“……不。”
满四忽然出了声。她紧紧地盯着那白玉石棺，不住地摇着头，低声重复：“不。”
她猛地走快几步来到白玉石棺旁，伸手想要抚上，手却僵在棺上，不敢往下伸去。叶惊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颤抖到这种地步，满四的手颤个不停，手腕上的红白镯子被震得叮当作响。
她在害怕。
可叮当声又停了。凤三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摁在白玉石棺上，道：“蛊女不在这。”
满四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镯子又是叮当碰撞。凤三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道：“别怕。这里面不是蛊女。”
凤三的声音带着些许安抚之意，倒是慢慢地叫满四平稳了下来。满四犹豫了下，放松了掌心，贴在白玉石棺上。她感受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再看向了凤三，面色缓和了不少：“不是她。”
“是不是蛊女我现在都不大在意了。”
叶惊冷声说道，走到棺材前。“二位，玄女疑似就是蛊女这件事，事后观天阁定会讨个说法。眼下我家两个孩子叫人掳走了，我们阁主现在都没个消息，你们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无么？”
满四默了默，道：“叶道友，非我等要推脱，只是我们……也都不知情。”
“明白，但恕难理解。”
叶惊说着，低头看着白玉石棺。“你们是如今最亲近蛊女的人了。若是她真的是玄女，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她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连实话都不与你们说，还搞这一惊一乍的。既然现在观天阁只剩下了我，满大巫，我有个要求，还请你听一听。”
他不等满四答好，就接着道：“你是大巫，你能听到蛊女的神旨。我家阁主好歹也是一方仙首，我不担心他，但那两个孩子今年才十七，其中一个还是个凡人。我想知道，孩子们现在安全吗？”
叶惊看向满四，目光里没什么情绪。满四被他看了许久，最后拂开凤三的手，合眸轻轻晃动手腕。腕上镯子碰撞，清脆地响了起来。
片刻后，满四睁开眼睛，道：“棺材里，即有你想要的答案。”
棺材里。叶惊睁大眼睛，比愕然更快一步登顶的，是无名的怒意。他凭空画符，用力地打在白玉石棺上，喝道：“起！”
棺盖应声而起，翻滚落地。霎时间，那股极为古怪的蔷薇花香溢出，灌满了整个屋子。凤三与满四二人立即掩鼻敛灵，叶惊拍了几道屏息符到二人身上，然后慢慢地低下头，想把棺材里头看个真切。
可就在看清的那一瞬，他心一悸。
他看到了自己。
“……一面铜镜？”
凤三看着棺中的东西，有些惊讶地出了声。叶惊回了神，才发现如他所说，那棺中之物确实是面镜子。
这是面磨得极好的铜镜，镜面很平，几乎没有波痕，能把人映得很清。叶惊伏在棺材沿上往下看，就见镜中自己也望了过来，他笑亦笑，他冷亦冷——不过一个镜中倒影，竟叫他草木皆兵。
叶惊松口气，抬头道：“棺材为何是面镜子？这镜子还有些别的什么含……”
他用眼角得余光看到，镜中人忽然笑了。
“小心！”
凤三喊道，猛地把他推开。一双手从镜子里伸出，正好抓住了凤三的手腕，把他拖入棺中。这双手的力气很大，大得几乎要把凤三的手给捏断，他忙用另一只手扒住棺材沿，可也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双手就强行把他拽入了镜子里。
“老三！”
满四失声喊道，半截身子探入棺材里，想把人给捞出来。那棺材却一瞬间碎了，碎成了粉末，堆在玉雀灯下，映着火光，像被堆积的星星。
铜镜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叶惊在镜子里看到石门上那个妇人对他掩嘴一笑，很快就消失不见。
“棺材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叶惊嗤笑，拔下发间金簪，以簪作笔，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金簪聚起金光，数不清的金色剑影在他身后浮现，对准了满四。
“满大巫，蛊女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叶惊冷声问。“显影珠被人入侵，将我们放行的光障，挡住常究的木门。我一直怀疑有古怪，没想到是你。满四，你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玄女？”
满四愕然回望，满脸不可置信：“我？我若是知道我会让老三吸入那花香？你是没看到他的白发还是没看到我的？我若是知情，我——”
“比修为灵力，我比不过你。”叶惊恶道，“但我敢说我的符术你也比不上。你既然不说，那就听我说。”
他碾了碾地上的玉沫，看向满四手腕上的玉镯。
“蛊女教大巫，与寻常教徒不同。寻常的教徒皆配银饰，而大巫者，以玉通神，你能用玉和玛瑙接收蛊女的旨意。”
说着他似乎觉得很好笑，就真的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也冷得可怕。
“从那只嘴贱的鸟开始，你就一直在通神。我还真以为这是你在探查，还道这是什么法术，怎么闻所未闻。难为你一直装作那不知情的模样，演着真累吧？”
金光剑逼近了满四的脖颈。她眼里的那些气恼不知何时褪去，只剩了平静。
过了很久，她叹了口气。
“我若说，我确实不知情呢？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叶惊气得冷笑，道：“好啊。什么事？”
满四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开了口。
“听从我的蛊女。”
地上的玉粉忽然炸开，弥漫了整间屋子。玉雀灯摇曳吱呀，万剑金光被玉粉一映，通间光亮。叶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他手里的金簪就被什么东西夺走了。
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笑了下，呼出一口气，吹得他耳朵发麻。
“她只是听我的，确实什么都不知。你这么想知道答案，问我不就好了。”
是那只门板上的玉雀鸟。或者说——是玄女，也是蛊女的声音。
双手忽然被绑缚住了，全身也不知何时起不能动弹。叶惊腕上一疼，他被拎了起来。
玉粉被一股怪风吹散了。他已不在那间屋子，满四也不在眼前。一根粗壮的树枝把他紧紧盘住，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树，而是一条小臂粗的蛇。
“金光万剑，我只见一个人用过。”
那个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叶惊的面前。
那是一颗巨大的蛇头，约莫有一张眠床那么大。蛇的头顶上，坐了个女人，戴着张银面具，脖子上白骨森森。
“你莫非真是常究杀的那个亲友？”蛊女饶有兴致地问，“活过来了，怎么不找常究复仇，还眼巴巴地上前去当狗？”
上班加班得我昏昏沉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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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夜笛西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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