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宁呆坐在炕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仿佛还没能理解秦厉说的话。
他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粗糙的布料。
秦厉看着他这副模样,沉声道:“这是秦家的规矩。”
“规矩...”赵玉宁喃喃重复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站在一旁的秦润。
此刻的秦润依旧保持着那副清冷出尘的姿态,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他看向赵玉宁的眼神里,有几分难得的专注。
只是那目光不似秦漠衍那般直白热烈罢了。
“大哥说得不错。”秦润开口,嗓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见赵玉宁一副不能接受的震惊之色,秦漠衍抱着手臂,嘴角撇了撇,少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原来这就是那位对林大哥投怀送抱的赵公子。怎么,林府的门槛太高迈不过去,几天前愿意屈就我们这山野猎户之家,现在想反悔?”
他目光在赵玉宁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别开脸,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赵玉宁被这番直白的讥讽激得心头火起,本能地就要反唇相讥。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三兄弟,到嘴边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在秦厉沉静的目光中骤然清醒。
那日这猎户说的“还有两个弟弟”,原是这个意思!
秦润的目光淡淡扫过秦漠衍:“三弟,慎言。”
他转而看向脸色苍白的赵玉宁,语气放缓:“此事确实突然,你一时难以接受,我们可以理解。若你实在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
他微微停顿:“大不了我与三弟终身不娶便是。”
这话一出,赵玉宁不由怔住。
他抬眸望向秦润清俊的侧脸,心头莫名一软。
这个读书人,怕是不知道终身不娶意味着什么吧?
竟能为了他这个外人,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一旁的秦漠衍诧异地挑了挑眉,看向自己二哥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解。
今日的二哥,话似乎比往常要多上不少。
即使秦润做出这番表态,赵玉宁心里到底是不信什么共妻的规矩。
他从未听闻过这等习俗,只觉得是这穷乡僻壤里蒙骗人的说法。
他忍不住低声反驳:“我从未听说过这等规矩!”
秦厉解释道:“这习俗源自北疆。当年战乱,十室九空,为了延续香火,才有了兄弟共妻的传统。我们祖上便是从北疆迁来的。
“我祖父就是三兄弟共娶一妻。到了我爹这代,虽是独苗,但祖训不敢忘。”
这话让赵玉宁一时语塞。
他抬眼看向面前三人。
秦厉面容冷肃,秦润神情难辨,秦漠衍不以为然。
他知道此刻再争辩也是徒劳。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穷乡僻壤根本没什么王法可言。
“我明白了。”他垂下眼睫,仿佛接受了共妻的命运。
不过他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横竖先应下,过了眼前这关再作打算。
既然秦润说过不会相逼,他便只跟秦厉睡。
秦厉总不能把他送到弟弟的床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世上哪有男子真能容忍与他人共妻,即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
若是短期内无法脱身...
赵玉宁暗自盘算着,等他寻到机会,定要想办法给秦润和秦漠衍各自说一门亲事。
无论是女子还是哥儿都好,总好过现在这般荒唐。
这晚,秦厉吹熄了烛火,在赵玉宁身侧和衣躺下。
黑暗中,赵玉宁蜷在炕最里头,浑身的刺都要竖起来了。
虽说方才勉强应下了那荒唐事,可真要与这男人同榻而眠,到底意难平。
他紧紧闭着眼,连呼吸都憋得细细的,盘算着要是这人敢动手动脚,定要叫他好看。
秦厉自是察觉了身旁的紧绷,却只作不知。
土炕本就不宽,两人之间虽只隔着一掌距离,却仿佛横着道天堑。
夜渐深,山风穿过窗隙,带来阵阵凉意。
赵玉宁在朦胧间下意识地往热源处靠了靠,直到手肘不经意触到一片温热,才猛地惊醒,慌忙又缩回原位。
一片漆黑里,他听见秦厉低沉的声音响起:“睡吧。”
赵玉宁悄悄攥紧了被角,终是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在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身侧的秦厉方才缓缓睁开眼,在月光渗入的微光中,静静注视了他片刻,方重新合眼。
翌日清晨,赵玉宁醒来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他怔怔地坐起身——他就这么嫁人了?
昨天发生的一切恍若梦境。
屋内静悄悄的,他踌躇片刻,才慢慢挪下炕。
推开房门,晨光熹微中,他一眼便看见秦润独自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少年姿态清雅,手持书卷,垂眸细读,晨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墨发,与这简陋的院落格格不入。
赵玉宁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他想起昨夜秦润那句“终身不娶”的言语,心头微动,却又立刻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读书人怕是只知圣贤书,不通世务,说的话岂能当真?
他正欲悄悄退回屋中,秦润却似有所感,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赵玉宁心下一慌,下意识就要瞪回去,可想到如今的处境,又硬生生把视线扭开,只留个发红的耳尖对着人。
“醒了?”秦润放下书卷。
秦润主动跟他说话,赵玉宁不好当做没听见。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秦润将桌上的粗陶碗递至赵玉宁面前:“刚好,粥不烫了。”
赵玉宁看着递到面前的粥碗,里头米粒晶莹,火候正好。
“多谢二弟。”他接过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微凉的手指,忙低头佯装喝粥。
温热的米粥下肚,确实驱散了晨起的寒意,连带着心中的抵触也淡了些许。
秦润并未再多言,重新执起书卷,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寻常。
赵玉宁悄悄抬眼,打量着秦润专注的侧颜。
这个清冷的少年,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疏离。
至少,他递来的这碗粥,是温热的。
秦漠衍从屋后转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想说什么,目光在秦润清隽的侧脸上转了一圈,终究只是哼了一声,扛起墙角的柴刀,转身又出去了。
院中只剩下两人,一个静静看书,一个慢慢喝粥,晨光洒在两人身上,竟生出几分安宁。
赵玉宁小口喝着粥,忽听得书页轻响。
“嫂嫂。”
这声称呼让赵玉宁顿住。
他随秦厉唤秦润叫他二弟,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嫂嫂”二字从这人嘴里出来,却让他莫名有些耳热。
分明秦润还比他年长一岁。
秦润目光仍落在书卷上:“大哥今早去镇上买布料了,说要给嫂嫂裁几身新衣。”
赵玉宁垂眸搅动碗里的粥:“我可不会针线活。”
“无妨。”秦润抬眼,眸光清浅,“我来做。”
赵玉宁有些惊奇地看他:“你竟会做衣裳?”
“大哥擅长狩猎,不擅这些针线活。至于漠衍...让他静坐半个时辰都比登天难。”秦润唇角微扬,自嘲道,“我这般文弱书生,也就能做些穿针引线的细活了。”
赵玉宁见他神色黯然,不由宽慰道:“会读书已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秦润目光微动,似是随意提起:“说来,嫂嫂这些时日穿的里衣,原都是我的旧衣。”
赵玉宁差点打翻粥碗。
他强作镇定地瞪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秦润立即歉然道:“对不住,该早些告知的。只是我身形单薄,许是大哥想着我的衣裳嫂嫂穿着或许合身些...”
秦润姿态诚恳,赵玉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下意识打量秦润如今挺拔的身量,再想起那些宽松的里衣,心下了然。
那几件里衣大概是这人前几年的衣裳。
瞧着瞧着赵玉宁的心思就歪了。
目光掠过秦润如今挺拔的身姿,似修竹映雪。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描摹过对方执书的手,腕骨清瘦有力。顺着衣袖往上...
心道这书生看着清瘦,倒也不是弱不禁风。
但这话断不能说出口,他只得低头猛喝两口粥。
午后时分,秦厉背着满满一筐物什回来了。
除了米面粮油,还有几匹颜色素净质地细软的布料。
赵玉宁翻看着那些料子,虽不是绫罗绸缎,但触手细腻柔软,是上好的棉布。
在赵府时,继母赏给下人的也不过是这样的料子。
“家里哪来的闲钱置办这些?”
“前些日子猎了头黑熊。熊胆卖了十五两,皮子还没出手。”
赵玉宁倒抽一口凉气。
他虽不通武艺,也知黑熊是何等凶物。
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这些你收着。”秦厉递来个沉甸甸的布袋。
赵玉宁打开一看,竟是些散碎银两并几个银锭子,粗粗估算也有二十多两。
他诧异抬头,正对上秦厉深邃的目光。
“家里现银都在这里。开春要送二弟的束脩就得十五两。年节还要置办些...”
“十五两?什么先生这般金贵?”
当朝重文,好先生可遇而不可求,放在京城,一师百金求者亦有之。
不过那些半吊子先生倒是满街都是,束脩自然便宜。
可这穷乡僻壤...
“陈景明先生。”秦厉道。
赵玉宁闻言倒是高看了秦润一眼。
他说的陈景明先生原是翰林院侍讲,因不肯攀附权贵,年前刚乞骸骨归乡。
这般清流名士,寻常人家捧着百两银子都未必能入门墙,如今竟只收十两束脩,想来是真心赏识秦润的才学。
二十多两听着不少,在普通人家可供好几年嚼用,但既要供秦润读书,又要维持家用,怕是撑不到明年秋收。
“这些银子给我作甚?”赵玉宁捏着钱袋,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就不怕我卷款跑了?”
秦厉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你会吗?”
赵玉宁被问得一噎,当即竖起眉毛:“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
秦厉的指尖在几匹布料间游移,最后落在一匹月白色的细棉布上:“这个适合你。”
赵玉宁正要嫌弃这颜色太过素净,却瞥见秦厉泛红的耳根。
他忽然灵光一现——莫非这猎户是被他的风采所迷,连选个布料都要绞尽脑汁讨好他?
这个念头让他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那月白料子都顺眼了几分。
他强压下翘起的嘴角,故意板着脸把钱袋塞进袖袋:“以后家里的大小开支都得经过我点头。”
秦厉看着小公子的可爱模样,唇角微扬。
......
翌日清晨,秦润拿着裁衣工具来到东厢房,赵玉宁正对镜梳理长发。
“嫂嫂。”他立在门边轻唤,“今日得空,来给嫂嫂量体。”
赵玉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起身熟练地展开双臂。
在赵府时绣娘每月都会来量尺寸,他早习惯了这般流程。
秦润带着清浅墨香靠近,微凉的手指牵起红线绕过他肩头。
当书生俯身丈量腰围时,几乎是将他虚揽在怀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赵玉宁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只觉得那根细细的红线像是缠在了心尖上。
书生今日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长衫,他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缠绕着红线,神情专注,整个人清俊得如同画中仙。
赵玉宁看着看着,便有些痴了。
他自幼便偏爱这般清雅温文的君子,当初状元郎林谊打马游街,正是那儒雅风流的气度让他一见倾心,才引出了后来那场改变他命运的祸事。
而眼前的秦润,比起林谊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气韵,亦是让他心旌摇曳。
“呵。”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自身侧响起。
赵玉宁猛地回神,只见秦漠衍不知何时抱臂倚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口口声声说不愿当共妻,这会儿盯着我二哥倒是看得眼睛都直了?看来不是不愿意,是挑人啊?”
赵玉宁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既是羞也是恼。
他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秦漠衍,秦莫言,我看这名字取得真好,长辈怕是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这张嘴该少言少语才是。”
秦漠衍脸色一沉,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名字说事。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
赵玉宁比秦漠衍低,但仰起头,不甘示弱:“我说你名字取得妙,秦、莫、言!就是让你少说话!”
“你!”
“漠衍。”
秦润的目光掠过赵玉宁泛红的脸颊:“嫂嫂说得在理。”
他执起红线继续丈量,指尖擦过赵玉宁的后腰,对着怔在原地的秦漠衍温声道:“你若得闲,去把院里的柴劈了。”
赵玉宁看着秦漠衍吃瘪的模样,心中得意。
秦漠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看秦润,又狠狠瞪了赵玉宁一眼,最终愤愤地一甩手,扭头大步离开。
一只看似自嘲,实际暗贬老大老三的心机老二[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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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隽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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