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最终还是没吃上,因为周樾下午临时回北城了。
梁颂萓收到微信的时候,正坐在快递堆里拆快递,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淘到的绝版书终于到了。
Z:【抱歉,临时有事得回趟北城。】
Z:【下回再约。】
梁颂萓打开手机看到周樾发的消息,他说下回再约,可是梁颂萓想,下回又是什么时候呢?北城那么大,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身上又没装雷达,哪里又有机会能碰到。
她有一点失落,也有一点难过,但最终也只回:
CC:【没关系,处理事情要紧。】
CC:【一路平安。】
她还想叮嘱他落地报平安,可她也没什么立场。
家人、朋友、同事或者是恋人,她不属于其中任何。
关心,给对了是给人送温暖,给错了,那就是给人添麻烦。
她低头删掉对话框里的内容,却瞥见那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但随后又恢复如常。梁颂萓叹了一口气,顺手锁掉手机屏幕,继续拆快递。
一直到傍晚,梁颂萓都窝在沙发里看书。期间小助理打来电话,跟她确认一点工作上的事情,需要梁颂萓出个差,下周在杭州有一个出版社会议,下个月在北城有一个作家沙龙会。
梁颂萓表示没有问题,并且问了下后续的工作对接,小助理那边回复,这两个会议过后,不再有其他已排期的工作。
挂断电话,梁颂萓继续看书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门。
她出门打车,去了原本订好的餐厅,虽然有一点失落,但是那家餐厅好吃是真好吃。
到店里,她轻车熟路直奔点菜区。
山水间的点菜方式有点不一样,没有固定的菜式和食材,点单纯靠厨师的现场搭配,讲究一个随意,吃的就是一个家常。食材都是当天清早从周边农户那里收的,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有什么收什么,收过来进行简单清洗过后就摆在食材柜里供客人点单,然后再由厨师进行搭配炒制。
梁颂萓非常喜欢这种方式,每次都会有一些小变化,随心又随意,真正的有一种家的感觉。不像在外面吃饭,非得搞一套什么标准的SOP,精细到克重,回回吃都是一样的味道,像粘贴复制,多吃上几次就腻。
梁颂萓点了两道常吃的菜,外加一道汤,一个人有点多,但是没关系,可以打包带走。
等餐的时候,遇到隔壁的霍奶奶给饭店送完货出来。
霍奶奶今年有六十多,做的一手好辣酱,纯天然的,所以格外的清甜,山水间用的辣酱都是从霍奶奶那里定期拿货。梁颂萓之前去她家玩的时候,奶奶给拿过一瓶,被她吃得只剩下小半瓶。
聊了几嘴,得知梁颂萓过段时间要回趟北城,霍奶奶问她可不可以帮忙带点东西给她女儿。
其实寄快递会更快更方便,但老人家不愿意,总觉得东西过其他人的手心里不放心,怕摔了碰了丢了女儿收不到了。
梁颂萓爽朗答应,并告诉奶奶回北城的具体时间,好叫她有个准备。
菜上来了,梁颂萓留她吃饭,老太太硬是要回去了,说是家里还有什么晾着没收,梁颂萓便没再坚持。
两道家常小炒,炒河虾,辣椒炒肉在加一道冬瓜丸子汤。都是很家常的做法,跟老梁做的有的一拼,但是老梁现在在农村老家待着,她也没法天天去蹭饭。她要留在丰城陪梁音,一中是寄宿制学校,一周放一次假,梁音放假的时候都会来她这住上两天。
梁颂萓也不着急,一个人细嚼慢咽,吃得再慢也没有人催。
吃完出来,沿河散步消食,章谣发来一个地址,喊她去喝酒,梁颂萓想反正梁音回学校了,喝就喝吧。
梁颂萓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瞥见吧台边的人,长发微卷,自然垂落,一身黑色吊带裙衬得肤色雪白。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男子,在聊些什么,不时看见女人脸上泛起笑意。
梁颂萓一眼便识得出这笑背后的韵味,是不屑一顾的皮笑。她见过她自然真实的笑,绝不是这样。
梁颂萓走过去,男人识趣儿退场。
章谣自然推过酒杯:“按你喜好点的。”
梁颂萓接过喝一口,酸甜的果味偏多,有果汁的口感,尾巴上又喝得出一点点酒精味,像给小白喝得,为此章谣以前经常笑话她。
章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城?”
梁颂萓回:“不知道。”
“一个破地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在这待着,在北城不舒服吗?”
可这么一个破地方,她却也年年都惦记着要回来看他。
人总归是有所挂念才不愿远行的。
“谣谣,我前两天遇见周樾了。”
“哦,然后呢?”章谣举起手里的酒杯在空中轻轻摇晃,眼神迷离,深不触底。
“没有然后,就碰见了,聊了几句。”
事实上的确如此,碰上了,有过几次交流,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
“我不知道。”梁颂萓先是沉默,再是如实回复。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是比赛就会发生意外——那毕竟太残忍,意外的代价是你爱的人的生命;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那场意外也困住了我爱的人,难道不是吗?
他也只是做了他们都会做的事——出发。
我知道生命最大,所有人都挂念李惟,可是谁来心疼周樾。
那天天台上的那一幕仿佛历历在目,是他哭红的眼,是他出口不成语调的哽咽,是他反复念着的对李惟的愧疚。
两人之间是一阵沉默,都各自喝酒,谁也没有先说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说,无非就是觉得我不应该怪他。”章谣把嘴里的冰块嚼得嘎嘣响。
梁颂萓盯着她,没有开口。
“颂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处境。”
我知道这是一场意外,即便躲过这一次可能也有下一次,但是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意外偏偏带走的是我的李惟?为什么明明是一同出发的,回来却只剩下一个人?为什么李惟只能孤零零躺在那个盒子里,而他周樾却能有今天?
我不是怪他,而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别人给的答案都不算数,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
章谣从脖子下面掏出一条项链,坠着很普通的一个素环,是一枚戒指。
“他比赛之前给我的,说让我先拿着,他说回来之后有话要跟我说。”
“你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吗?”章谣盯着戒指看。
梁颂萓依旧沉默。
我喜欢他八年,差一点点,我就要美梦成真了。
“所以,颂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处境的。死的人是李惟,我做不到冷静客观。”
“那周樾,就是他活该吗?就因为他活着所以就要成为所有人讨伐的对象吗?”梁颂萓到底是没有压住情绪。
一句死者为大就要剥夺生者正常生活的权利吗?
“谣谣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我也想念李惟,也希望能没有那场意外,可是你要保护你爱的人,我也是,我也要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住所有中伤他的一切。”梁颂萓盯着她的眼睛,直白且坚定。
此刻,她们像两朵常开不败的玫瑰,一支是热烈的红玫瑰,一支是温柔的白玫瑰,好看但却带刺。
而后又是沉默,今夜只适合喝酒。
酒过三巡,章谣已经趴在吧台,梁颂萓没喝多少,结账后搀着她回家。
出租车后座,章谣靠在梁颂萓肩头,皱着眉头,梁颂萓降下半边玻璃,冷风猛地灌进车厢,沉闷一扫而光。梁颂萓盯着穿外面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失神,却在恍惚间听见章谣啜泣。
“对不起颂萓,我就是太想太想他了。”
一定是酒精作祟,让两人都忍不住流泪。
第二天,章谣回北城了,梁颂萓自己也在收拾去杭州出差的行李,两人照旧对话,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人的需求从不单一,需要爱情,也同样需要友情。
——
结束杭州那边的工作,梁颂萓梁颂萓干脆在那边小住十来天,把当地的博物馆和旅游景点逛了个七七八八,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初夏。
这期间,她和周樾没有联系过。后来她也去过钟叔那几次,寄希望能从他们那获取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但也不好问太多,显得刻意。
梁颂萓心想,两个人要碰到一起真的需要好大的缘分,可能他和周樾之间总是隔一点点。
五月中旬,梁颂萓飞去北城,落地当天她先是把霍奶奶给女儿带的几罐辣椒酱给人安全送到,再回家洗漱准备晚上的活动。
她不太喜欢这种活动,虽然偶尔不乏好的作家可以交流,但这更多的是一些商业性质的社交,为的就是拓展资源和人脉。可写作写的就是一些经历,是要去感受的,并不是听谁说就写得来的,写出的东西要是不够扎实,再多的人脉也是浪费。
这是当年她入这行时,一个前辈对她说的。
所以,梁颂萓平日里大多数时间还是放在打磨作品上,这样的社交活动,她只按需出席。她愿意偶尔花一些时间在这种场面上,但更多的时间要留给作品。
水至清则无鱼,要在一个行业立足,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某些约定俗成的事,这也是她摸爬滚打悟出来的道理。
活动的会场在一个酒店,傍晚时分,助理开车过来接梁颂萓。
梁颂萓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场合,无非就是出版社牵头,把行业内的作家聚到一起吃个饭,她挑了一条简约方便的礼服穿上。
五月的北城,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路上有很多人。
到达酒店,助理领着梁颂萓往包间里走,到了包厢外,梁颂萓便让助理先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太晚了让小姑娘送也不太好。
推门进去,梁颂萓发现大部分人已经到场,在座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梁颂萓一贯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寻处角落坐下。
期间有主动过来与她聊天的,梁颂萓一一礼貌回复,但大多都是对方说,她只听着,时间一久,对方觉得无趣或是断定她没什么价值之后,便会离开。
这是梁颂萓琢磨出来的办法,几乎百用百灵,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场合。
但是也会碰到难搞的,比如现在。
梁颂萓知道这人,行业内某顶级编剧,有点皮相,在外立得一手顾家好男人的人设,再加上这几年他参与的几部剧都报火,可谓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可私底下,及其好色,什么好男人,什么才貌双全,黄赌毒那是样样都来。
梁颂萓觉得恶心,但也没想在今天翻脸,起初还耐着性子跟他磨一段时间。到后面实在烦了,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不回。
老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即便她不回复他,他也依旧能死缠烂打。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往梁颂萓这边靠。
梁颂萓想,他能混到今天,得多亏他不要这张老脸了。她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
从包厢出来,梁颂萓如释重负,用力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再吸,再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身体里浑浊的气体排尽。
本来梁颂萓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打算去楼下透透气,却没想被麦云拦住。
麦云就是刚刚那个死缠烂打的人。
梁颂萓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没理会他,这边区域来往的人少,她得赶快离开。
“梁小姐今晚似乎心情不好,要不同我麦某说说,我好帮你排忧解难。”说着便要动手拉梁颂萓。
梁颂萓不吃他这套,径直往前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
不曾想麦云一把拽过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带着往墙上甩,随后欺身过去,把梁颂萓左右两只手牢牢钉在墙上。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我脾气不好,不喜欢忍。看上你是你的运气,他妈给老子摆幅臭脸是什么意思?”
呼出的浑浊气息打在梁颂萓的脖颈处,她只觉得反胃。
见她还是不回应,麦云一只手滑向她的腰,握住,身体往前用力一顶。
梁颂萓越加觉得恶心,反胃。
她的头向左偏着,尽量避开他的气息,挣脱出的左手摸到一个酒瓶,她立刻握紧,她现在只想砸死这个混蛋。
在她正举起瓶子,要用尽全力向他挥去的那一瞬间,脖颈见那股恶心浑浊的气息消失,转而代替的是一股好闻的木质香。
梁颂萓回过头,却发现麦云被人一脚踹到在墙角,嘴角还挂着血,人是缩在一团的。
是周樾。
梁颂萓还没反应过来,周樾又上前踢了麦云一脚,然后揪着他的衣领:“怎么,就这么点能耐,这才几脚啊你就受不住了?”
他张嘴,想求饶,但是疼得发不出声,周樾下了死手,那几脚真真是用了力气的。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了?嗯?”周樾腾出一只手拍他脸。
麦云一副死样,依旧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最好以后都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看你一次打一次,反正我也不是你这个圈里的,我没什么顾虑,打死了就权当为其他人除害了。”他懒得再跟这条毒虫耗。
他起身看见梁颂萓手里还举着瓶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摘下瓶子往地上一扔,瓶子瞬间碎了一地,吓到了路过的人,可她听见他说:“没事了,我带你走。”
于是他牵着她,穿过闻询而来的人群。
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也在此刻得以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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