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没事，我带你走。
那样简单的话语却让人忍不住信服，就如同一双厚实的双手，托起女孩快要碎掉的心。
小时候坐在老梁单车后座，趴在老梁厚厚的肩背上时，就是这种感觉。面前的风和雨都被挡去，只留下温暖和平和将她包围。
梁颂萓忽然鼻子一酸，眼泪落得更大滴。
周樾牵着她往停车场走去，女人的手还是凉，不分四季。手腕纤细，仿佛稍稍使力就能折断，但脉搏的跳动却格外有力，宛若要穿透手掌一路跳进周樾心里，连同他的心脏一起跳。
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他手里现在也没有一件衣服，没法和那时一样罩住她。
正当他不知该作何打算时，梁颂萓开口：“周樾，你带我去看星星，我要去看星星。”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周樾觉得，如果今晚他拒绝，她也会自己去的。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她跟蹲在器材室旁边偷偷哭的女生不一样了，她太知道要怎么调整自己。
***
车子一路往郊区开。
北城的光污染太严重，要想看星星只能去远离市区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终于停在盘山公路的尽头。
一路上梁颂萓都没有开口说话，周樾好几次以为她睡着了，偏头一看却发现她靠在车窗上，眼睛盯着前方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樾熄火下车，走到副驾那侧。梁颂萓坐在车上没有动。
初夏的星空真好看啊，繁星点点，视野空旷的地方还能看见银河。草丛里有虫子的叫声，但不会令人感觉到聒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颂萓只要一难过就会去到自然里，看山看水看星星，让这些美好的事物带走那些不美好的事物。
梁颂萓趴在车窗上，看得认真。
周樾觉得，她真的是在看星星，认真的看。
他没有打扰他，却站到迎风处为她挡住山头的风。
黑夜啊，繁星和夏天啊，真美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樾听见梁颂萓问他：“周樾，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给我取名‘颂萓’吗？”
女孩无厘头的发问，大概缘于今夜的风太过温柔。
周樾玩着火机，靠在她旁边的车门上，他甚至闻得到女孩发间的香，漫不经心：“哦？”
女孩并不恼，或者说，她没在等他的反应。
“因为他们希望无论我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要继续歌颂一草一木。”
歌颂草木就是歌颂生活的意思。生活那样的宏大，又那样的繁琐，只有看得见草木又愿意歌颂草木的人，才能学会歌颂生活，才能学会好好生活。
“我妈妈希望我好好生活，无论碰到什么。所以我不会为今天遇到的那个混蛋难过太久，他不配。”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像没被挂在天空的星星。
“我得好好生活，好好打理自己，才不会让我妈妈担心。”
周樾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人，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豆子大的眼泪也任它流，也可以大方调节自己。他身边的人从来不是她样的，就连他自己也是带着面具行走在各式各样的人里。
原来情绪是可以外漏的，是可以不被关在心里的。
“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梁颂萓伸手指着窗外。
周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最亮的那颗？”
女孩心思细腻，总爱寻求特别，但，梁颂萓否认：“不是，是它旁边那颗。”
夏夜的星子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夜空，周樾却能一眼找出那颗最亮的星。在它旁边卧着另一颗星，比普通的要亮一些，却安静挂在最亮的那颗星旁。
“我觉得那颗才是我妈妈。”
似流水，不起眼，却一直都在。
周樾觉得在那一刻，他有一点羡慕梁颂萓，她可以坦诚的面对逝去的人，而他不能。
下山的途中，梁颂萓睡着了。一大早起床敢早班机，又跑来看星星，是铁人也熬不住。
周樾尽量把车开平稳，这本是他最擅长的事，那夜却不知道为何会那样紧张。
他把车平稳停在她家楼下，梁颂萓刚好醒过来。
已经是后半夜，路上人很少了。
梁颂萓该回家了，尽管她一点也不想走。
“周樾，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也要谢谢你带我去看星星。
周樾回她：“不用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无论是谁遇到那样的事，他都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她，带她去看星星。
也许，该怪今晚的风太醉人。
车厢内归于平静，只有引擎运作的声音，多待一秒梁颂萓都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那我先回去了。”说完，梁颂萓便去解安全带。
周樾没再开口，一路追随她的动作。解安全带，下车，关门，走去小区门口。
他没有立刻发车，而是在等待什么。
果然，梁颂萓在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朝他走来。有某种欢喜从他心尖扫过。
他降下车窗，意询问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却听见她说：“周樾，你要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去他妈的立场，去他妈的身份，去他妈的要合事宜，我就是要叮嘱我心爱的人。梁颂萓这样想。
说完头也不回往小区走。
周樾彻底被这句话击中。他成为赛车手的这些年，所有人都要求他快，所有人都希望他快，除了周淼偶尔叮嘱他慢点开，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要慢一点。
在他们眼里，他是赛车手周樾，是腾空出世的天才少年周樾，对速度的追求几乎贯穿他全部人生，而今天，在这普通的一天，竟然有一个人叮嘱他要慢一点。
可以慢一点吗？他可以慢一点吗？
可以的。
慢下来的周樾，第一次认真的观察北城。
凌晨，路边的早点摊开始营业，蒸笼里开始冒热气腾腾的白烟；路上的清洁工开始沿路扫街；菜市场熙熙攘攘挤满前来采购的菜贩……
来北城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么慢下来看这座城市，他感到一阵轻松，像是给心里那个盒子开了一条缝，那些被封藏的东西，终于要重见天日。
到家的时候，他发现二十分钟前梁颂萓给他发微信问他：到家了吗？
他回她：【到了。】
想了想又加一句：【刚到。】
意思是刚刚在开车，才到家，不是故意不回她消息。
等了一会，没动静，周樾以为她睡了，刚想放下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CC：【谢谢你，周樾。】
CC：【祝你晚安。】
是【祝你晚安】不是【晚安】，得体不显得暧昧，终究是要注意一点分寸。
周樾没再回他，面对她的谢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明明是他该谢谢她，却总叫她把他放到一个施慧人的立场。
他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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