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老艺人口述史第三部喻春班社口述史(1904-1940)》片段
第一章喻氏父子
第二节班中的少年时代
喻信:
十五岁上,我开始换嗓,刚开始时不觉得有啥子,有一天唱戏,和我搭戏的灵秋居然说在台上都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知道咋跟我搭调,我才晓得厉害,整两年不敢演一场唱功戏,只能演《放裴》之类的犯工戏。十七岁,我感到嗓子渐渐回来,父亲也让我以演带练,先把基本的腔唱巴适,于是我申请贴了下午场的《上游庵》。
那天下午,我带着小十一喻良跟我一同去。小十一这个弟娃很乖,平时跟他哥哥在茶铺帮忙,有空了或者我要贴自己很重视的戏,就来给我跟包。我除了给他一些车马费,也会请他吃顿好的。小十一跟我一进后台,戏院的经理就开玩笑:“哟,你又来给你们哥哥跟包嗦?”小十一听了,嗯了一声,又嘿嘿地笑,把经理也逗得笑起来。
化妆的时候,班子里两个师哥来得早,在一边休息。他两个一边看我打脂粉,一边说起报上对川戏的批评。这两个人,平时好时髦、好牙尖,最喜欢说些无事包金的话。一个说,有学问的人都说旧戏落后、封建,宣扬旧道德,另一个说,管求他们那么多,反正戏贴出去还有人买票,我们混得到饭吃就是了,说完了两个人大笑。我听了,也不说话,心里更恨那一口气,想着要演出来让那些知识分子看了,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灵秋在旁边捆头,我看了她一眼,她只回头啐了一口两个师兄,让他们别吵,也不知道对他们说的话有什么看法,然后对着镜子里的我嘟嘴扮鬼脸。我自己的气,不能撒到女娃娃身上,于是对她使了个对眼,这下倒是把她逗笑了。
那天我的《上游庵》是保肋戏——以前演折子戏,喊第二个戏叫保肋戏,旦角是唤春莺,但前一个戏都开始了她才来,匆匆忙忙地坐下扮戏。我看她越是着急,越想逗她,问她到哪儿去玩了。她本来就有点憨,这会儿脑子转不过来,根本答不出,只晓得急得骂我。我也不逗了,临上场的时候对着她指了指手指,她低头一看,才赶忙把好大一个粉玉戒指摘下来。不然等会儿她上台,让人看见出了家的王志贞还戴首饰,还是要挨观众骂的。
演戏的时候,最高兴的是嗓子基本回来了,那么大板的唱也都满宫满调唱下来了。君实老给我弄来简谱,我对着唱了几天,也觉得把细了很多。我抬头看到二楼包厢……别的记不清了,但还记得凌烟兄两口子、君实老和田小姐都点头微笑,其他观众的反响也都很好,心里更是满意。
演完戏,我还是忍不住,卸妆的时候问灵秋,对那两个师兄说的话怎么看。灵秋被我问懵了,说我们不就是管唱戏挣钱吗,哪儿管得到那么多。我说现在是新时代了,川戏当真有这么不好吗,以后人人都这样想,这样好的戏没有人看,该怎么办?
灵秋手指尖尖把头发一绞一绞的,又嘟了嘟嘴,说:“过两年就嫁人了,不唱戏就不唱。”
我想起我姐姐在的时候——我姐姐行踪不定,在班子里时间短,那时候她在重庆唱戏——班子里还有个人说点正经话,那阵这样的人也没有了,本来消下去的气又上来了。但是看着她这样子,也不忍心发作。
那天下了台我才想起,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唤春莺戴那个戒指,它从哪里来的?她又来得那么晚,多半送她戒指的人已经在留心她了。只是不晓得她遇到的是什么人,她这样憨的女娃娃,也不晓得自己知不知道要小心。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用戏里的话说,“事如春梦了无痕”。但我想起来,心头还是惋惜。原来戏班子里,扮相好、会唱戏的女孩儿并不少,但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知道要冷静把持的不多,知道要上进、要追求艺术的,就更少了。可能是我古板,我总还是觉得,大好的青春被她们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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