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移步到候府大厅上时，七皇子萧璟仁已经在大厅上坐了有一会了。
“抱歉，让七殿下久等了。”谢煜人到跟前时礼数还是足的，拱手作势要给萧璟仁行礼，尽管姗姗来迟已经让堂堂七皇子大冬日里等了他好一会了。谢煜满是歉意继续道：“实在是七殿下您来得早了些。”
萧璟仁还未等谢煜弯腰，便起身伸手要去扶人。谢煜礼没行成，还顺势躲开萧璟仁的搀扶。萧璟仁也没恼，掩盖着挥了挥手，笑道：“是我们来得太早了，打扰从舟休息了。从舟可用过早膳了？伤好些了吗？”
“谢七殿下关心。这伤想来还得多养些日子。”
萧璟仁被噎了一下，尴尬笑了笑，捧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旁边一声轻笑声这才转移了谢煜与萧璟仁二人的注意力，谢煜似才注意到坐在萧璟仁右手边的白衣男子。
此人一袭白衣胜雪，头戴一顶斗笠，垂下的半透明白纱让人看不真确他的面容，但那笑声却温润得让人如沐春风。
谢煜望向萧璟仁：“七殿下，这位是……”
男子从容地站起来，将斗笠取下，浓浓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里面装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小煜，是我。”
谢煜并不意外他的到来，看了他一眼后往回走，走到主位上坐定才又真正看向那男子，开口道：“傅先生，好久不见。”
谢煜当然认得他，此人曾一度被自家大哥引为知己好友甚至是此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自己也好长一段时日里跟在此人身后傅大哥傅大哥的唤着此人。可惜，那也只是曾经了。
“傅先生这是在七殿下身边高就？”谢煜还是看着他。
傅允之似早就料到了谢煜言语上的刁难，放下斗笠后恭恭敬敬地朝谢煜行了个礼：“是，草民是殿下府上的客卿。”
谢煜忽而就笑了一下：“傅先生手段这般好，自然在那里都会受到重用，一展才干的。”
谢小侯爷今日见到萧璟仁与傅允之两人，平日里性子极其温和的一个人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逆鳞，有一个算一个，噎人的话一句一句往外蹦。
傅允之抬头去看他：“侯爷，草民……”
谢煜的视线穿过傅允之，直直看向萧璟仁，出声打断了傅允之的话：“七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带着贵府的客卿来寒舍所谓何事？本候仍在思过中，怕是会招待不周。”
萧璟仁刚欲开口，大厅外便传来清脆的女声。
“妾身还以为是哪个贵客大驾光临呢，三弟早膳都没用，就这般着急见人。”安沐琴边说边往大厅里走，“原来是七殿下。”
谢煜起身行礼：“嫂嫂。”
萧璟也随之起身：“是本王多有打扰了。”
“七殿下，我家三弟还在养伤，家里除了我家三弟，就妾身一个妇道人家，着实不宜款待殿下，不如殿下改日再来？”安沐琴看着萧璟仁歉意笑笑，“那日在街上，确实是我家三弟鲁莽冲撞了七殿下，妾身在这里替我家三弟给七殿下陪不是了。”
“这事是本王言语不当在先，不是从舟的错。”萧璟仁接话道。
安沐琴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话锋一转：“不过，殿下到候府做客，候府上下自然是俸殿下为座上宾，但是，护国候府的大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踏入的。殿下若是要带人来可得注意了，不然这招待不周的罪名护国候府就算担不起也要担着了。”
这赶客之意溢于言表，傅允之在来候府之前就已经料想到这般结果，进这候府大门前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候府叔嫂二人到底是体面之人，没有让他太难堪，只是表达候府不欢迎之意。
萧璟仁和傅允之二人走后，安沐琴让谢芯去取了准备好的食盒来：“我准备了一些酒菜，今日是大哥的生辰，去和父亲大哥、还有你二哥他们说说话吧，东侧门那边备了马车。”
谢煜接过食盒：“谢谢嫂嫂。嫂嫂让他们把马车撤了吧，我想走走。”
“也好。听许玖说你今日退烧了，在房间待了这么久，人也困乏得很，走走也好。”安沐琴给谢煜递了把伞，“天冷路滑，小心些，多穿衣物，早些回来。替我向父亲他们问好，也跟你二哥...说声我一切都好。”
谢煜接了伞：“好。”
……
傅允之跟着萧璟仁走出候府，在候府门前停住脚步，伫立，抬头望向“护国侯”三个大字的门匾，不知出神在想什么。
萧璟仁无声叹气：“本王尽力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
傅允之回神：“今日连累殿下被一同请出候府，小侯爷日后怕是更加不待见殿下了。”
萧璟仁无所谓笑笑：“我一连递了多少帖子都没个声响的，从舟这家伙何时待见过我，今日还是托你的福才见了他一面呢。”
“你还是要在此处等着吗？”萧璟仁问道。
“嗯。殿下不必劝，就算见不到，还是要等的，来日泉下说不定阿戎就肯见我了。”傅允之看着紧闭的候府大门轻声道。
“你要等便等，本王劝你作甚，只是下雪了，本王派人给你送把伞？”
傅允之笑着摇了摇头：“求人还是得拿出一点诚意来的。”
萧璟仁走后，雪下得愈发得大了。傅允之伸手试图去接几片雪花，可雪落到手里时都悉数化成了水珠。
这时候府的门开了，今日的谢煜一身上好的冰蓝色大衣，是谢戎喜欢的颜色。傅允之记得，以前跟在谢戎身后的小少年谢煜也经常这样穿，小谢煜总爱将脸缩到大衣的狐裘，谢戎也总喜欢拨开那软软的毛去掐他的小脸……
傅允之出神间，谢煜已经移步到他跟前了。
谢煜提着食盒路过傅允之时才顿住脚步：“我大哥说，他与你从那日起就是陌路人了。不要再等了，不归人等不到的。也不要再来了，缘分已尽的人见不到的。”
谢煜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片刻后谢煜转头看向他，将手中的伞递给他：“傅先生，今日候府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傅先生若听不劝，再来，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我知道的……”傅允之轻声应了句，也不知应的是谢煜的哪句话，似在看着手中的伞愣神。
我知道的...阿戎不会轻易原谅我...他甚至都没给我乞求原谅的机会...
谢煜见他迟迟不接伞，也不曾有所动作，将伞放在他脚边后便离开了。谢煜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雪中。
傅允之看着这漫天大雪，低声喃了句：“下雪了，那日的雪好似也下得这般大......”
六年前也是这个时间点，正冬最后一天，春雨楼后院的一间雅间，谢家三兄弟正在其间饮酒畅谈，好不快活。
“大哥二哥，快看！外面下雪了耶！”小谢煜小脸红通通的，兴奋指着外头叫唤两位兄长看雪。
谢鸿伸手掐了掐小谢煜的脸蛋，笑道：“小鬼头，就偷喝了两杯果酒，这就醉了？”
小谢煜不服气地拍掉兄长的手，硬气道：“才没有醉呢！你们看嘛，就是下雪了。”
“没醉，小脸这么红？嗯？”谢鸿不顾小谢煜的阻挠挣扎，又掐了几小脸蛋。
气得小谢煜直往大哥谢戎身边跑：“大哥，他欺负我。”
谢戎无奈笑笑：“好了，你别闹他。”
谢戎饮了一口温酒后不经意望向外头，看到院中的火棘树，火棘果正是当红的时候。
谢戎不禁被勾住了视线：“这雪中的火棘果倒是别有一番雅致之风啊。诗人总叹红梅张扬，白雪靓丽，两者总想分出个高低来。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这火棘果虽然没有寒梅傲立雪中的过分惊艳，白雪却淹没不了它，白素世间里星星点点红，倒是红得相得益彰。”
谢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瞧见院中那颗偌大的火棘树，光秃秃的，只有那火红的果子还在树上受着风雪。谢鸿仰头大口喝了一口酒后道：“我觉着，不如‘大雪满弓刀’。”
谢戎莞尔一笑：“是是是，你啊，满脑子都是这些。”
今日是谢戎的十九岁生辰，候府对这些个日子一般不大肆操办，晚间家里一家人整整齐齐用个晚饭就好。谢鸿想着是大哥生辰，便哥两来这春雨楼喝几杯。谢鸿今日也着实喝了不少，现下身子正热着，既聊起了这个，气氛正好，难免有些想展示几招的蠢蠢欲动。
正好下雪，权当助兴了。
谢鸿动作很快，脱掉身上的大衣拾起桌上的剑就起身跳到了院中火棘树下，回头对谢戎粲然一笑：“哥，不如现在就试试我和三弟送你的长笛如何？”
谢戎意会，笑：“好啊。”
谢戎话音刚落，清脆薄亮的笛声随之响彻整个春雨楼的后院，仿化形般如徐徐清风轻拂过雪中的火棘果。
火棘树下的谢鸿持剑应声而起，但见他迎着谢戎的笛声，手中的利剑若飞龙游云，破虚空斩流影，稳健又潇洒。谢鸿手中剑所过之处，习习生风，空中的飘雪随风而扬，仿若立于偌大的天地间，与雪花共舞般。
雅间的笛声，树下的舞剑，无不吸引了春雨后院的酒客茶客的注意。
谢家两兄弟正渐趣浓时，笛声里悄然加进了一道琴声。谢戎握着笛子的指尖一顿，一个小快音很快被淹没在这和谐的乐声中。
谢家大朗和二郎虽是相差一岁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可二人的性情却不大相同，大朗喜静，二郎好动，可这两兄弟却总能玩到一处去。
就如现在，一人吹笛一人舞剑，他们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他们兄弟两的默契是从小到大培养的，所以尽管这曲调是谢戎临时起意的，谢鸿的剑招都能依势而动。
谢戎不由分了些心思到隔壁雅间，此人的琴声竟也与他如此契合，倒是难得。
谢戎眼里不禁露出些许笑意，笛声随着他的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悠扬，隔壁的抚琴之人似与他心有灵犀般，笛琴两道乐声融合得恰到好处。
一曲既罢，谢戎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一墙之隔抚琴之人，他实在是从未遇过在乐理上与他如此契合之人。
“方才一曲与阁下配合甚欢，不知是否能邀请阁下畅饮一杯？”
谢戎话音刚落，院中的谢鸿和谢煜大声唤了他几句大哥，谢戎转头望向他们。火棘树下谢鸿谢煜周围齐齐燃放者十九支烟火，雪花照映下的烟火格外明亮，清清楚楚地倒影在谢戎的眼里。
原来白日燃烟火是这般好看的。
谢煜朝谢戎不断地挥手，大喊：“大哥哥，生辰快乐！”
一旁的谢鸿笑着拍了拍谢煜衣物的上的雪花：“以后得叫人把你这个小鬼头盯紧，一滴酒都不能沾，就两杯果酒，后劲还这么大，走个路都摔着。”
屋内的谢戎看着院中被烟火包围的两位弟弟，暖意由心底而生，进而遍布全身，谢戎不由勾唇笑了笑。
院中烟火即将燃完之际，隔壁传来了一道柔和低沉的声音：“白日的烟火倒是别出心裁。公子盛邀，是在下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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