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将谢煜放到榻上的时候，谢煜被动得有些不耐，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半睁眼看见是赵奕后，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声音糯糯撒着娇喊道：“屹哥哥！”
赵奕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一下，伸手覆在他眼睛上，才应道：“嗯，我在。接着睡。”
赵奕手掌下的睫毛动了几下，然后便乖乖地闭眼了。赵奕这才将手慢慢移开。
赵奕这一系列轻手轻脚的动作一个不落被一旁正给谢煜把脉的女子收进眼底。女子笑眯眯地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奕一眼。
赵奕和女子退出房间后，女子就冲他揶揄道：“可以啊！这么快就拿下护国候了？”
赵奕摇头苦笑了一下，其中满是苦涩与自嘲。
女子见状不禁一乐：“怎么？人都这样了还没有？你小子不行啊。”
“杨大夫，杨姑奶奶，让你来是来给人看病的。”赵奕无奈道。
杨晞彤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护国候之前中过一种名为‘蹄暗’的毒，体内的余毒尚未清干净。”
“蹄暗？”赵奕眯了眯眼，“北夷的毒？”
可赵奕记得，蹄暗这种毒是之后北夷女子嫁入大唐后宫之后才在原文中出现的，况且文中提到蹄暗出现的范围仅限于后宫之斗。
“是，北夷的毒。北夷人善养马，此毒来源于北夷草原上一种草，最初是藏在马蹄的缝隙里，从马脚开始溃烂，几天后便溃烂至全身，北夷人这才发现这种草有毒。后来北夷炼药之人从毒草中提炼了此毒，这也是此毒名字的由来。”杨晞彤道。
“可有解法？”赵奕问。
“有。毒草的根可解其叶之毒。此毒不难解，只是需要时间，草根萃药连续喝上十五日，期间禁用内力禁劳累方可解。”杨晞彤看向房门，“不过，谢侯爷中毒已经好几年了，且他在中毒后的第一时间并没有选着此解毒之法，而是把毒先压在体内。好在侯爷身边有好大夫，几年来倒是没有出现过问题，这次借着侯爷的风寒慢慢把侯爷体内的余毒慢慢排出来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杨晞彤转头看赵奕，继续道：“谢侯爷身边的医师目前的治疗之法在我这里也是最佳的，没有更好的了。侯爷再熬过几天断断续续的低烧，应是能痊愈的。”
“期间被打了板子可有影响？”
“有。这就是侯爷到目前还在持续低烧的所在。不过毒还是能排出来的，只是得多花几日的时间，侯爷多吃些苦头罢了。”
“这个法子这般磨人？”赵奕皱眉。
杨晞彤笑了下：“既是中了毒，哪有不吃苦头的？而且这点苦头和护国候在战场的艰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是不知道三年前北夷那场战有多艰苦...”
“北夷那场战争谢侯爷后来接手之时，已经打了快三个月，伤亡惨重，粮草不济，军队惫态。他身为主帅，身先士卒，和士兵们同吃同睡。我当时出来给你找药，可是亲眼看着他们饿到不行的时候用刀削了树皮就着白雪吃。”
“说起来侯爷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当年你救命的草药就是他摘的。”杨晞彤的思绪不由拉长，“我记得那年冬日格外漫长，大雪下了三个多月都不曾停过，我们与北夷也打了三月有余...”
……
杨晞彤看着榻上性命垂危的男子，终究是于心不忍，决定赌一把。就在她们村庄边上，大唐军队已经退至狼山防线，可就在这里，他们已经用命与敌军搏了两个多月了，北夷人不曾踏过狼山山脚下的过道半步，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趁着即将天黑，杨晞彤偷摸来到了狼山山脚下，耳尖的她立马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这里是两军交界处，危险得很，杨晞彤立马悄声躲到了石堆后面。
是一只只有五六个人的小队，杨晞彤一看他们的衣物便知是他们大唐国的军队。杨晞彤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碰到的不是北夷人，不过杨晞彤还是决定等他们走后再出来，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为上。
这几人似乎只是来这里勘察地形的。杨晞彤在石头后面蹲了片刻，手扒着石头上的雪，杨晞彤手一松，雪块便应之落下，这声细微的声响立马引起了那几个士兵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警惕朝杨晞彤这边望了过来。
杨晞彤眼见他们慢慢靠了过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走了出来，举着双手解释道：“几位军爷几位军爷，自己人自己人，草民是附近村庄的一名医师，实在是急需救命的草药才出来的。”
其他几人闻言不由都看向其中一名白袍小将，想来此人便是他们的头儿，杨晞彤的视线随之也落到他身上。杨晞彤怔了一瞬，这个少年...竟生得如此...俊美，这不正是书上所讲的“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袍”的小将军吗？
白袍小将抬手示意其他士兵把兵器放下，对杨晞彤作揖歉意道：“抱歉，让姑娘受惊了。不过此处此时是两军交界处，姑娘还是少走动的好。”
白袍小将顿一下继续道：“不过，我们与北夷的国界并不在此处，这本就我们大唐的国土，等，等之后，姑娘想来就来，再不用这般遮遮掩掩。”
杨晞彤闻言神情微松：“那是自然，我们都等着军爷们的胜利呢。”
其他几位士兵听到杨晞彤此言神情皆有些松动，他们脸上大都沾有战场上的炭烟，他们脸上的表情若不细看是看不清的，可杨晞彤还是明显看到了他们脸上力不从心的无奈不甘与愧疚。
可白袍小将却坚定地认真道：“快了。”反击之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杨晞彤道明了她来狼山的来意后，白袍小将便让杨晞彤在山脚等着，他自个上去采药了。爬山寻药毕竟是凶险之事，何况那草药只长在峭壁处，稍有不慎可能就丢掉性命。谢煜遇到此事不可能坐视不理，况且要救的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
……
“我在山脚下等了好一会后，才远远看见他有些颠簸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望过来对上我目光的时候，他的脚步立马就沉稳了。小将军的范倒是端得很正。”杨晞彤笑了一下，“我估摸着为了采到那药草，他定是受了不小的伤。”
“侯爷那个时候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吧，顶多算半个小大人，却是领军打仗的主帅了。近日我总是听到别人说你赵大都护有大将之风、主帅之姿，不知大都护若是作为一军主帅，看着自己的士兵在皑皑大雪中饿到去扒树皮吃作何感想？”杨晞彤看向赵奕。
赵奕闻言没什么表示，只是垂下眼帘，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晞彤的思绪再次拉长：“他远远站着，望着他手下的兵拿树皮充饥，用白雪止渴，他们的嘴唇干涸发紫，被树皮割破了、被霜雪冰冻着也不在意，还嚷着快些吃，别让小少帅发现了。”
杨晞彤看向房门，似要透过房门望向里屋的谢煜：“我记得，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原地看着他的兵把树皮啃完，过了好一会他才有所动作，用小刀随手削了一块身旁的树皮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或许那是小侯爷第一次吃到这种又硬又难吃的东西，赵奕都能想象谢煜是如何食不知味慢慢嚼完那块树皮的。赵奕下意识捏了一下手中的玉佩，那种尖锐酸胀的情绪再次萦绕在赵奕的心头。可赵奕面上反而却始终有着淡淡的笑。
杨晞彤看着赵奕，和他讲了这么多，他却一直没什么反应。杨晞彤有些沉不住气，直言问道：“赵臣揽，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你进军营是为了护国候的位置去的？”
赵奕轻笑了一声：“杨大夫也这么以为？”
杨晞彤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不是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的跟真的一样。我可是提醒过你了哈，护国候可是救过你的命的。别到时候你们恩怨情仇搅成一团，如何理都理不清，后悔怎么没早知道人家救过你命。”
“小侯爷的救命之恩这般大，我自是要好好报答一番的。”赵奕拇指摩着手心的玉佩，勾了勾唇，像什么以身相许啊最合适了。
杨晞彤还想再说些什么，屋内忽然传出打翻水壶的声音。杨晞彤看向赵奕：“病中的人最是难捱，离不得人的，你快进去看看吧。我去给他弄点醒酒汤和退烧药。”
赵奕进屋后便看见人正赤脚站在圆桌旁，一脸无措地看着被打翻在地上的水壶。
听见开门声后，抬头看着赵奕走进来，对上赵奕的视线，赵奕都走到他跟前了，他才后知后觉朝赵奕眨了眨眼，舔了舔有些干下唇：“我想喝水。”
赵奕伸手作势要抱他，他便依意乖乖地去搂赵奕的脖子。赵奕将人放到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把人裹住，赵奕刚欲直起腰便被人拉住了衣袖。
“没有故意不穿鞋，你别生气好不好？”语气中尽是恃宠地撒娇。
赵奕垂眼看着自己那被小幅度摇晃的衣袖，心尖像是有把小钩子，勾赵奕心痒难耐。
“屹哥哥~”谢煜双眼亮晶晶地直盯着他。
赵奕一顿，心里不由一阵苦笑，把衣袖从谢煜手中强硬抽了出来，直直看着谢煜的眼睛，又一次道：“小侯爷，你认错人了。”
谢煜似是不解，慢半拍地收回手，似怕惹恼赵奕，偷偷抬眼时不时瞄赵奕两眼，见赵奕一直板着脸色站在原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谢煜像是意识到赵奕真的生气了，往床边挪动了两下身子，然后悄悄伸手想去勾赵奕的手，可伸过去的手却落了空。谢煜先是看了一眼被躲开的手，再抬眼看一眼一直神色不变的赵奕的视线，而后垂下眼帘，将手缩回了被窝里。
赵奕看着某人睫毛颤了几下，心下叹气，在床边坐下，歪头凑到人眼前，果然某人的眼眶红得很，里内的水珠好似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赵奕情不自禁抬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堪堪在谢煜的眼角停下。赵奕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定力，干脆随心去碰了碰他的眼角，轻声道：“是小侯爷自己认错了人，怎么还自己先委屈上了？”
谢煜别开头躲开了，片刻后发觉赵奕的手没追上来，这次是真的哭了。
赵奕觉着自己大抵是疯了，总是跟意识不清醒的醉鬼、情绪上头的病人较劲，到最后还得自己去千般哄。赵奕将人掰回来，揽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背安抚。
“你凶我...也不哄我...”怀里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还不忘控诉赵奕。
“可是，我不是你的屹哥哥。”赵奕像是在自己低语，“小侯爷，你这是在耍赖。”
可怀里的人却不管，一个劲往他怀里钻。赵奕抱着人哄了好一会，谢煜才慢慢安静下来。赵奕刚欲起身，谢煜却一个激灵抱住他。
赵奕安抚地拍了拍他手，笑：“从舟不是要喝水吗？我去拿，一会就回来。”
谢煜闻言下意识舔了舔下唇，可手还是紧紧抱着赵奕，不让人走。
赵奕退开几许距离，捧起他的脸，动作相当温柔：“从舟不是渴吗？哥哥只是去拿水，很快的，好不好？”
终究是想喝水，谢煜抓着人的手卸了力，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命令赵奕：“你用跑的。”
赵奕宠溺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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