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在赵奕正式上任天摄军大都护一职后，对天摄军的杂务一概不管，一股脑全部打包扔给赵奕处理，对于天摄军前来候府拜会的人也是能推则推了。
不过几日的时间，军中就传出了“天摄军主帅即将易位”的流言，军中拥护谢煜的将士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可谢小侯爷偏偏闭门谢客，他们见不到人只能干着急，其中以林向阳作为典型的更是急不可耐。
林向阳七日内就来候府拜访了三次。谢煜晾了他们几日，林向阳第三次来候府拜访小侯爷时才得以进了候府的大门。
林向阳到候府被领着见到谢煜时，谢煜正在书房练字。
谢小侯爷低眉专注，笔下的字，笔锋凌厉，风骨嶙峋。字，是极好的字，很像战场的护国候谢煜，杀伐果断。却无半分像此时在书桌前的谢小侯爷，似不曾染过半分风雪的贵公子。
林向阳忽而想起他第一次见谢煜时的情景，那是林向阳少年时了。
当时他刚被身在天摄军的吴杰收做了一名近卫，被吴杰派去照顾沈将军之子沈屹。沈屹跟谢煜走得近，林向阳自然是时时能见到小时的谢煜了。
记得第一次见小谢煜时是在皇家皇子们的书院里，林向阳在等沈屹下学，忽然林向阳边上的窗户从里面打开。
一名穿着鹤羽衫袍的小公子从里头探出头来，小公子生得肤白貌美的，一身娇贵，抱着书卷伏身在窗边，一双漆黑雪亮的眼珠直盯着他：“你就是小将林向阳吗？”语气满是惊喜和倾佩。
林向阳当时特别想捏捏他的小脸蛋，谁家的小公子啊？养得这般讨喜！可林向阳还是硬生生止着自己的动作，怕一个冲动冲撞了贵人。
“我最近经常听我二哥哥提起你。”小公子继续道，“我二哥哥说，天摄军的少将军吴杰手下收了个很厉害的小将，一人便徒手制服了五名强盗，救了一对母女，双剑耍的厉害得很。二哥哥还说，他很想将这名小英雄拐到烈焰军来。”小公子说着说着便自顾自地笑了。
小公子见他并不回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而后又恍然大悟道：“哦，看来小英雄还不识得我。”
小公子放下书卷，拘了个礼，颇有模有样道：“我是谢煜，我二哥哥是烈焰军的少将军谢鸿。”
谢家是武将世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早早就被谢侯爷扔到军营里去历练了，可小公子却被养得白白净净的，好似不曾拿过剑。
林向阳看着眼前满眼纯粹的小公子，好似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这若是我家的弟弟，也定然护得紧紧。上头有父兄，天塌不下来。
……
谢煜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他，眼神示意问他有何事。林向阳回神，向谢煜汇报赵奕着几日在军营的行迹。
赵奕来军营这几日无所事事在军营里到处乱逛，逛透军营后他最常去几个地方便是伙食营、新兵营和陆秦两位老将军那里。
赵奕上任那日，天摄军的两位老将军都不曾给他面子出来迎接他，但这几日好像与他相处得还可以，每每都能与他畅谈许久。新兵营刚招的那群新兵蛋子惨得很，被他训得两条腿累得都走不了路。至于伙食营，听闻他经常去跟着伙夫研究弄几道下酒菜给自己。
谢煜听着，他记得从前沈屹也爱这三处地方。他没事就爱去听陆秦两位老将军拌嘴，没事就爱折腾那些刚入军队的新兵蛋子，每天还换着花样折腾。
至于伙食营……从前谢侯爷有心锻炼谢煜，谢煜一旦进军营一应规矩就都得按军营中的来，可护国候的小三郎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从小娇养，那里吃得惯军中的吃食，沈屹便经常钻进伙食营，变着法地给小谢煜捣鼓吃的。
谢煜的思绪不由被拉远……
小谢煜今日在烈焰军被父亲训斥了，可是那兔子那么可爱，血红的眼睛就直直地看着小谢煜，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去杀它。小谢煜被父亲罚跪了两个时辰，此时来天摄军接沈屹，膝盖还是酸得不得了，眼睛也还是红红的。
沈屹蹦到他身侧，歪头盯着谢煜看：“谁欺负我家小煜儿了？”
小谢煜心中还是很委屈，扭头不去看沈屹。沈屹随后从候府的近卫口中得知了谢煜在烈焰军营的事，沈屹听后不由笑了。
听到沈屹笑，小谢煜没好气地拿眼去瞪人，这一瞪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差点先把自己给瞪哭了。
看到谢煜眼中渐蓄起泪水，沈屹当即收敛了笑脸，忙去拉着人的小手哄人：“不哭不哭，哥哥错了。没有笑话从舟，我家从舟如此心善，才不会去欺负一只小兔子呢。”
“你还说没有笑话我。”谢煜没好气地抬手去打他。
“是是是，哥哥的不是。”沈屹也不躲，只是抬手去捻擦人眼尾溢出的小泪珠，好说歹说才哄着人不和自己赌气。可小谢煜心情还是不好。
沈屹心思一动，拉着人往天摄军军营里面走：“小从舟可知晓这天摄军的军营哪里最好玩么？”
小谢煜认真思索了一番后摇了摇头，天摄军军营他也进过，军营都一个样，没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沈屹转头嘿嘿一笑，捏了两下小谢煜的小脸蛋，揽着小谢煜飞快窜进军营，甩开了身后的侍卫。
当天夜里沈屹拉着人潜进陆秦两位老将军的营帐，悄悄咪咪地弄湿了陆老将军的烟袋，将秦老将军的随身带着的酒壶中酒换成了茶，然后钻进伙食营伙夫长老秦精心养着的菜园子里偷了好些柿子……
林向阳说完，抬眼去看谢煜，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闷声问了句：“小侯爷，您怎么想的？”
“依本候之见，皇上默许赵大都护整肃天摄军，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侯爷，什么整肃天摄军、利国利民？他当上大都护以来，屁事没干过一个，一上来就去巴结陆老将军和秦老将军，我看这赵奕分明是包藏祸心，想从您这分权。”
谢煜看着他淡声道：“本候看是之前的十军棍没有将林将军打明白。天摄军谁来主事，自是全凭皇上做主。只要是有利大唐国运昌泰，天摄军由赵大都护统领，有何不可？
林将军，本候记得曾同你讲过，军营最忌讳将领间相互猜忌，若是无法全然信任并且服从你的将领，就不要在军队待。作为天摄军重要的将领，林将军就这点觉悟么？”
“未将只是……”
“只是什么？”谢煜冷声道，“前有沈屹，后有吴杰，带过你的将领都是顶好的，可现如今林将军却一而再在本候面前凭着你自己的猜忌出口就是顶头将领有祸心？”
林向阳：“沈爷，吴大哥，小侯爷您，你们都是厉害的，我林向阳自然心里服气。可他赵奕凭什么？”
谢煜拿起笔继续写字：“凭陛下信他。”
“所以侯爷就任他在天摄军内这般胡作非为吗？侯爷怕不是忘了一年前吴大哥奄奄一息求你的模样？怕不是忘了天摄军因为那些狗屁不通的皇子争权一度伤亡惨重？”
“林向阳。”谢煜停笔，抬头出声示意他噤声。
林向阳直直跪地，铮铮有声：“侯爷今日就是把我拉出去砍了，我林向阳还是要将话讲完。侯爷，我没忘。没忘宋兆那孙子几句话便让本该早早就出发的粮草硬生生迟了十日，整整十日啊！若小侯爷不来，天摄军几万将士怕是就这样生生饿死在南楚边疆了！
呵呵，几句话，只是两三句让皇帝起疑心的言语，几万在边疆苦苦支撑的将士抵不过他宋太师几句有关皇子的谏言。
侯爷您曾救天摄军于水火，也曾救过我林向阳，我林向阳自是服您信您。侯爷，天摄军交到赵奕手里无疑交到宋兆那厮手里。侯爷，您说得对，我林向阳就匹夫一个，有勇无谋，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我只知道若是让天摄军交由心狠手辣权谋至上的当朝太师统领，那天摄军将不再是天摄军了。”
林向阳重重朝谢煜磕头：“侯爷，您不能如此无动于衷啊，求侯爷救救天摄军。”
林向阳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知道一道视线一直盯着他，方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豪言壮志，林向阳后知后觉他应是让小侯爷为难了。
一年前吴大哥拉着小侯爷拜托小侯爷带天摄军打赢这场战，带天摄军回家，小侯爷做到了。现如今上面要拿天摄军试探小侯爷，谢家百年权贵拥君而立，身后还有烈焰军，那，天摄军的兵权现在就是谢小侯爷向圣上示好表决心的最好的手段。
林向阳有刹那拿不准，自己今日跪在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只有一刹那，若是将战死在战场上将士们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往回背的将领都不能信任，这偌大的大唐国还能信任谁呢？
“林将军，”谢煜的声音平静地从林向阳上方传来，“你逾越了。”
林向阳心里咯噔一下：“末将……”
谢煜看着地上的林向阳：“你性子莽，本候再三对你耳提面命，祸从口出，教你谨言慎行。今日你这番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再添油加醋一番传到陛下耳边，你当陛下如何处置你？军法处置都是轻的。
林将军，我们大唐国历代以来军官是不能涉政的。本候多次同你讲过，朝堂上倾轧你不必管，你只需做到上忠君，下护民，守好国土，尽到武将之责。你要明白，陛下需要的武将是忠君的纯臣。”
林向阳抬头看向谢煜：“末将自当谨遵侯爷教诲。可是侯爷，谁人入伍时不是满腔热血报国志？天摄军一层一层筛选出的兵哪一个最初不都是欲报国护民的纯臣？不过是陛下他自己……”
林向阳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由红了眼睛，一个穿着军袍的铮铮将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都不曾眨一下眼睛，可此刻因着几句话语就红了眼睛。
谢煜似叹了口气：“本候接手天摄军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至天摄军于不顾的。”
林向阳从谢煜口中得到了保证，他今日到护国候此行的目的算是达成了。林向阳再次朝谢煜磕头：“末将谢过侯爷。”
“将军起来吧。”谢煜走过去扶他，虚虚握着他的手腕叮嘱了一句：“赵奕此人不简单，你在他跟前做事需得机警些。”
“末将明白的。”林向阳应道。
谢煜摆了摆手，朝林向阳示意若是没什么事就不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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