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漾跌撞着退回休息室,脊背重重地抵上冰冷的墙壁。
狼狈。
这念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心口,他几乎要嗤笑出声。
何思漾,你明明比谁都清楚秦云宵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每一次想起他,翻来覆去就只剩下他的那点好?
那点好就像散落的劣质糖渣,明知甜腻过后只剩满嘴酸苦,却依然忍不住一遍遍去舔舐。
真是……贱得慌。
何思漾仰头,后脑勺磕着墙壁,紧紧闭上眼。
“何老师?”门外,蒋依叶试探地敲了敲门,“何老师您还好吗?”
何思漾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咽下满喉的砂砾,拧开了休息室的门。
门外,蒋依叶拎着袋子怔在原地。
眼前的何思漾让她感到一丝陌生,仿佛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声无息往下坠的东西,缠绕在何思漾的周围,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但那点微弱的异样感,只在蒋依叶心头蜻蜓点水般掠过。
她了然,何思漾又犯老毛病了。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她关心了几句,换来的多半是何思漾骤然竖起的尖刺,冷嘲热讽劈头盖脸,扎得人又痛又莫名。次数多了,蒋依叶也学乖了。
何必呢?反正过一会儿他自己会好。
于是,那点刚探出头的关切,被蒋依叶迅速摁了回去,像拂掉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感觉。
何思漾瞥了眼袋子,刚消下去的火气去而复返:“谁让你收的?”
蒋依叶无辜道:“这不是您找耿老师要的吗?”
何思漾一怔:“谁要的?”
“您啊。”
“……耿星陌说的?”
“对啊。”
何思漾喉咙一紧,呼吸放轻:“那应该是我忘了。”
蒋依叶絮絮叨叨还在说些什么,何思漾已经听不清了。
“系统,”他在心里问,“如果耿星陌发现了我不是原身,会怎么样?”
系统:“系统提示:玩家身份若异常暴露,将触发反制机制——”
“一,世界排斥系数 300%,遭遇随机天灾概率提升。”
“二,存在感稀释,重要NPC将触发记忆清洗协议。”
“三,剧情线重构,任务进度概率坍缩为死循环。”
“系统警告:身份偏移率突破安全阈值将自动触发反制程序,请玩家严格遵守角色行为模板。”
何思漾叹了口气。
直接说是死路一条不就行了。
“这个,帮我给耿星陌送去。”何思漾递了个袋子给蒋依叶。
蒋依叶接过一看:“咖啡?”
“嗯,买了两杯,”何思漾恹恹道,“凑个满减。”
毕竟是他的任务目标,他再怎么讨厌也得给人供着。
蒋依叶端详着咖啡杯上的小字:“加糖加奶……何老师,耿老师不爱喝甜的。”
“哦,拿错了,那个是我的。”何思漾重新递给蒋依叶一个袋子,幽幽地说,“冰美式,要么苦死他,要么冻死他。”
蒋依叶尴尬地笑笑:“那……那挺巧的哈,耿老师就爱喝这个。”
何思漾:“……”
————
开拍的时候刚好雪停了,只剩下寒风凛凛。何思漾终于在造型师那里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条围巾,急匆匆地围上就赶去了拍摄现场。
耿星陌早已站在了人群中心,微微低着头,侧脸清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可以被看见。
何思漾没有手机可以看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花絮在录,何老师,体谅一下?”耿星陌下颌微抬,示意着镜头方向,声线柔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热闹,这时候要是传出去我们不合,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何思漾视线掠过摄像机那闪烁的红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早上那场争执留下的尴尬还黏在骨缝里,让他此刻只想避开耿星陌那双过分沉静的眼睛。偏偏耿星陌一派从容,仿佛早上那点不愉快不过是拂过衣角的微风,连褶皱都没留下。
何思漾心中叹了口气:“耿老师想做的,我全都尽力配合。”
“那早上说好的借书,何老师可别忘了,”耿星陌笑道,“晚上我去你房里拿?”
“真是不巧,我没带在身边,”何思漾回避道,“但下了戏我会立刻下单,尽早送到耿老师手上。”
“那还是算了。”
何思漾以为他是嫌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不不不何老师,我的意思是说……”耿星陌走近两步,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在镜头前显得亲近自然,又不会让何思漾感到被入侵的压迫。
“虽然名字是一样的,但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何老师懂我的意思吗?”
何思漾呼吸一窒。
系统的话回荡在耳边,他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身体得不到确定的指令,僵硬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耿星陌话锋一转,笑了笑,“只要是何老师送的,我都喜欢。”
“……”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落,何思漾耸耸肩,笑道:“耿老师喜欢就好。”
“来全体都有,准备——”张导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僵持,何思漾如释重负地拉开了一些距离。
“3,2,1,Action!”
————
上午的戏不难,准确的说是何思漾的戏份不难。张导知道原身只是个花架子,所以整部剧大部分的高光都在耿星陌身上,他就是个工具人。
何思漾也乐得自在,谁不喜欢领着同样的工资,干着最轻松的活?
剧中,耿星陌饰演的“林亦航”家境不好,作为全家的希望却高考落榜。父亲轻信他人的“内部消息”,把家里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钱,一股脑全都砸进了深不见底的股市,最后赔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双重打击下,最后跳楼自杀。而母亲的精神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碎成了无法拾掇的粉末,只剩下一个空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因此,林亦航总是沉默寡言,那双眼睛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看人的时候没有光,只有一种黏稠的、沉重的阴郁,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你和痛苦深渊之间的距离,看得人后颈发凉,心底无端地爬上一丝瘆人的寒意。
而何思漾饰演的“贺星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刺眼的光芒,没心没肺地闯进林亦航死水般的世界,像一道毫无预兆的流星,硬生生砸开了那层厚重的冰壳,固执地要把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塞进那片冻土里。
很俗套对吧?一个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
阳光照亮阴霾,温暖融化坚冰。
但林亦航这个角色,演起来却是走钢丝般的凶险。
用一分力,怕成了故作深沉的木头;用七分力,又极易滑向让人毛骨悚然的变态。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阴郁和偏执,需要像用最细的刻刀雕琢,多一分则邪,少一分则假。它必须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是从灵魂深处弥漫出的荒芜,是背负着血与泪的沉重枷锁下,那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耿星陌做到了。
何思漾回忆着上午拍摄的场景,不由得五体投地。
当台词落下,片场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何思漾甚至忘了呼吸。
耿星陌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不是刻意的表演,而是一种被无形重担压垮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那双总是含着笑的桃花眼,此刻像蒙上了终年不散的浓雾,空洞死寂,失去了所有焦点,却又在某个瞬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地刺过来——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浓重怀疑和麻木痛苦的审视。
这是一个被生活反复碾轧后,连痛呼都失去了力气的灵魂。
太强了。
何思漾感慨道。
而和耿星陌演对手戏的他,还只是个认为抬头看天是要下雨的菜鸡。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何思漾苦笑,在他短暂的18年人生中,遇见的人演技一个比一个精湛,他从小耳濡目染,却依旧是演技最差的那个。
下午出了点太阳,但阳光没有温度,依旧冷得让人想跺脚。
“下午好,何老师。”耿星陌打了个招呼,浅浅的日光打在他的眼睑上,映出浅金色的光晕,他的眼睫都被镀成了淡金色。
何思漾一边回应,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真是找不到一点林亦航的影子。
想到自己早上还扬言要送耿星陌《表演者心理学》,何思漾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张导拿着喇叭道:“全体都有!3,2,1,Action!”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再回来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了这段过去畏首畏尾……”
话音落下,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何思漾的表情没什么波澜,活脱脱一块捂不热的木头。
这场戏难得是何思漾台词起,没人带着入戏,他不免有些紧张,台词干巴巴的,表情也很木讷。何思漾心知他表现得很糟糕,懊恼地攥紧了衣角,准备听张导喊cut了。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耿星陌却像是没察觉到这份疏离与僵硬。他微微侧着头,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肩颈线条优雅利落,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
“谢谢你能这么说,让我心里宽慰了许多,我会努力放下过去,勇敢地向前看的。”
哪怕何思漾生硬得像块石头,耿星陌眼底那汪春水般的温柔也未曾消减半分。他的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牵起一个生动的弧度,这笑意很淡,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那张过分俊朗的脸上漾开细小的涟漪,冲淡了眉眼间惯有的那点疏离感。
何思漾没想到耿星陌这都能接上,一时震惊就导致他忘词了。
何思漾:“我……”
耿星陌:“?”
何思漾犹豫着,想让张导喊停,却突然被耿星陌一把抱住,那力度大得让他毫无防备,惊讶得嘴巴微张,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鼻间充斥着耿星陌身上的木质香气,何思漾下意识地想推开,但耿星陌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躯提醒了他,这还是在戏里。
何思漾大脑一片空白,片刻后,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环抱住耿星陌。
“Cut——!”
张导的话音刚落,何思漾立马推开耿星陌,转身朝张导道歉。
“我的错,忘词了对不起。”
张导原本欲言又止,听闻何思漾道歉立刻摆手:“不不不,小漾啊,这……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多大点事儿你说是吧,千万别自责啊。”
“刚才小耿的救场非常好啊哈哈哈哈,就应该这样,小漾是新人,你多带带他。”
“分内的事。”耿星陌淡淡道,没有看何思漾,去找化妆师补妆。
何思漾觉得他气压有些低。
果然还是他演得太差,被影帝嫌弃了。
何思漾看着耿星陌的背影,又看看张导,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想找骂,干脆闭上了嘴。
他不理解,原身一个出道三年的艺人在张导口中怎么就成新人了,更不理解为什么他道个歉导演要怕成这个样子。
张导甚至不敢看他,他抹了把汗,等耿星陌回来后喊道:“全体都有,准备!我们再来一遍!”
何思漾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头对上了耿星陌似笑非笑的目光。
何思漾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耿星陌耸了耸肩,笑着叹了口气:“张导可是圈内出了名的严格,我拍了三部他的戏,每一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何老师,挺有面儿呀。”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来,烧得何思漾指尖发麻,他几乎能想象到耿星陌心里在怎么编排他。
何思漾心底漫起一丝自嘲。
看客是他,最后溺在戏里拔不出的也是他,竟真信了耿星陌演出来的那副温良皮囊。
“耿老师说得是,”何思漾的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对前辈的尊重,嘴角的弧度温润无害,“张导的严苛我早有耳闻,也做好了脱层皮的准备。”
“不过,耿老师和张导合作这么多次,想必经验丰富,对张导的收拾方式,已经摸出规律了吧?”
耿星陌笑容不改:“你想知道?我讲给你听?”
听你妈。
何思漾没理会他,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得像冬日湖面的碎冰,清晰地映出耿星陌的影子:“耿老师对我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连张导对我的态度都替我先揣摩上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看来耿老师今天……时间很充沛?不管合同了?”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精准地戳破了耿星陌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你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棚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火药味的暗涌。
下一秒,耿星陌忽然低头凑近,何思漾感觉眼前一暗,下意识抬头,鼻息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堪堪搁浅在耳边,痒痒的。
“时间多不多,何老师试试不就知道了。”耿星陌微微歪了歪头。
何思漾强作镇定:“哦?那耿老师的合同……”
“契约僵固,但人情鲜活,时间的长短,取决于我们如何赋予它密度,合同丈量不了这个。”
耿星陌桃花眼里的促狭几乎要满溢出来,声音却故意放得更加轻柔,“只要愿意,我有大把的时间,与何老师慢慢消磨。”
“消磨”二字在他唇齿间被刻意放缓,如同在齿间缓慢捻过,裹上了一层缱绻的深意。
何思漾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炸开了。
耿星陌那带着冷冽木质香的、极具侵略性的温热气息,随着他靠近的话语,不容分说地侵占了鼻腔,也搅乱了他的呼吸。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
他怎么敢?!
在这人来人往的片场,在刚刚结束一场严肃的对戏之后,他居然会调戏自己?!
一股滚烫的羞耻感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何思漾的耳根、脖颈都瞬间染上了一片灼热的红霞。那红晕来得又快又猛,几乎不受控制,将他之前极力维持的镇定彻底出卖。
而显然,耿星陌还没打算放过他。
“方式,时长……全部由您来定。您尽兴就好,我奉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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