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一晚,并没有如钟溯期待的那样平静度过。
邻床的贺今朝虽然没再捶墙,却整夜辗转反侧,时不时发出压抑的抽气声和窸窣动静。护士来回巡查的脚步声、仪器的轻微滴答、以及窗外不时划过的车灯,都让钟溯在浅眠中反复醒来。
直到后半夜,钟溯才熬到真正睡着。
早上七点,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晨间的微光漫进病房。钟溯被隔壁床的动静吵醒,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坐起身。
一抬眼,便看见一个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富太太跟贺今朝讲话,她身后站着一个神态干练的中年男人。
袁美兰捏着手帕,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套装,戴着圆润的珍珠项链,难过地说:“朝朝,你怎么样,还有哪儿疼得厉害吗?”
“妈妈和董秘书已经给你办了转病房,等下就能转到VIP病房了。这家医院的院长正好是你王伯伯,他听说你受伤入院了,很上心,特地要从外地赶回来再帮你做一次检查。”
她看着穿病服的贺今朝,心疼地边拭泪边说:“知道你骑摩托车出事,我心都碎了。你要是早点跟妈妈说自己遇到事故就好了。你孤零零的一个小孩,怎么可以住在这么小又这么脏的病房里呢?”
贺今朝黑着一张俊脸,对面前的贵妇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说:“不要多管闲事,你又不是我亲妈,少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看着就反胃。”
“我去赛车也好,在公路上骑车出事也好,我乐意!”
袁美兰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眼泪掉得更凶,几乎要站不稳。
她身后的董秘书向前微倾,面无表情地推了一下眼镜,说:“少爷,夫人也是担心您。贺董事已经知道您这次的……鲁莽行为。他下了命令,要冻结你所有账户——直到你认错为止。”
“什么?!那个死老头凭什么停我的卡!”贺今朝瞬间炸毛,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虎崽子,抬高声音怒吼:“手机给我,我现在就要打电话跟他问个明白。”
“董事吩咐过谁都不可以帮您联系他。”董秘书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伤心欲绝的夫人、无理取闹的少爷和专跟儿子不对付的老板。
他淡定非常地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袋子,说:“我给您带了换洗衣物,比起跟董事争吵,我认为您现在最该做的是换下这一身沾满细菌的病服。”
贺今朝这边闹得厉害,另一边的钟溯听他亲友团东一句“又小又脏的病房”,西一句“沾满细菌的病服”,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表情怪异地瞥向贺今朝——虽然昨晚就注意到这小子脖子上的项链不是普通物件,但还真没料到,他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少爷仔。
钟溯捋清楚了这一出狗血的豪门大戏,没兴趣听下去,起身走向病房角落的公用卫生间。
门一关,外间的争吵声立刻被隔开,只剩下水流声和一片难得的清静。
昨天小唠叨送来的换洗物品中有一套一次性的牙膏牙刷,但没有杯子。
钟溯用喝水的一次性杯子放到水龙头下接水,凑合着刷完了牙。
他吐掉口里的牙膏水,打湿毛巾,擦掉脸上的水渍和汗,感觉清爽不少,只是贴绷带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接着,钟溯走进隔间,习惯性地脱裤子。但当手指搭在裤子拉链上时,他猛地顿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具身体,现在要碰的那个部位……跟碰陌生人的没两样。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排斥感。
……真是要命。
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人总不可能不上厕所。
钟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点膈应,动作略显僵硬地拉下裤链,伸手探入内裤——
一种熟悉却又别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形状倒是差不多,只是尺寸小些,可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金属凉意?
他心底一沉,连忙低头看去,只见一个细窄的金属环正不偏不倚地套在那关键的顶端部位上,在光线下泛着不容错辨的冷光。
钟溯瞳孔骤然收缩,脑子嗡地一声,几乎脱口而出:“……这什么东西?!”
他努力冷静,不停地回想原身对自己做了什么,然后他崩溃地意识到这是套上了就很难摘下来的私|处环。
“耳朵打了一堆钉就算了,还乱整什么,那个穿环上瘾的蠢货。”
“妈的。”钟溯忍不住骂了一句,咬牙切齿地上完厕所。
钟溯满心怒气地拉开洗漱间的门时,外面的争吵正达到**。
袁美兰的哭声断断续续:“朝朝,你去跟爸爸认个错就好了……啊!”
“都说不要,你烦不烦呐!”
贺今朝抄起手边的热水壶扔出去,方向正是卫生间。
水壶堪堪擦过黑发青年的额角,砸在门框上,炸出的水珠飞溅了他一身。
——时空仿佛瞬间凝固。
袁美兰惊得捂住嘴巴,董秘书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异,而贺今朝的表情僵在暴怒与错愕之间,似乎没料到会正好有人从卫生间走出来。
钟溯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幸好这不是热水,烫不伤人。
他神情平静得可怕,一步步向贺今朝走过去。
贺今朝察觉到危险,试图往后躲:“等、等一下,我的人已经在这里了,你不能再跟昨天那样打我。”
钟溯一言不发,一下扯走贺今朝的被子,反手把人整个裹进被子中,利落地用多余的部分绕紧,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
“嗬啊,你这疯子。”贺今朝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裹得动弹不得,只能在被子里死命挣扎,活像只作茧自缚的蚕。
“快放我出去,你麻烦大了。”
钟溯目光扫过床边小桌,拿起一卷卷纸,撕下一长条纸巾叠成块,毫不犹豫地塞进贺今朝的嘴巴里。
他转头看向已经惊呆了的袁美兰和董秘书,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免费帮你们把人管教好了,不客气。”
贺今朝气得青筋暴起,嘴里塞了卷纸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模糊的抗议:“唔!唔唔唔——!!”
钟溯也不管那三人什么反应,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物品塞进袋子,拉链一扯,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下楼办理出院手续。
办好手续,踏出医院大门,明晃晃的阳光倾泄而下。钟溯被刺得眯起眼,抬手挡了挡阳光,正好看见小唠叨拎着塑料袋装的早餐,正一边擦汗一边朝医院走来。
小唠叨抬头看见他,明显愣一下:“你怎么自己办出院了?我还以为你会等着我过来办呢。”
他举了举手里的早餐,说:“我还特地带了粥和油条,想着你能一边吃一边等。”
钟溯:“室友太吵,待不下去。”
小唠叨以为是贺今朝怀恨在心,连觉都不睡,就为了特意吵醒钟溯,忍不住嘀咕:“室友?看不出来,那红毛小子报复心还挺强。”
“那你有教训他吗?”
钟溯淡淡地扫过他一眼,眼神仿佛说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大早就折腾出院?”。
小唠叨立刻接收到讯号:“懂了,敢做小动作,就该他倒霉!”
他朝马路对面指了指,说:“我车就停在那边停车场,来吧,哥们载你回家。”
小唠叨开来的车是一辆二手的马自达,车身是略显过时的暗红色,但擦得锃亮。
小唠叨得意地拍了拍方向盘,对刚坐上副驾驶的钟溯说:“这车是从我堂哥那儿五折收来的!只开过一年,加上全套的新内饰,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我磨了堂哥一个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才肯松口,便宜卖给我。”
钟溯见过好车,也玩过车,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辆起码三年车龄的老车,只不过是重新喷了一遍漆,又换了套内饰翻新过。但就价格来说,倒也算得上实惠。
钟溯笑了一下:“不错。你哪来这么多堂哥表叔?”
小唠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乐呵呵地答:“我家族人多嘛。我爸五个兄弟姐妹,我妈四个哥哥,到了我这一辈,光堂的、表的兄弟姐妹就七八个,更别提那些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的远房亲戚了。”
说到这儿,小唠叨想起正事,念叨道:“对了钟溯,昨天跟你说的工作,你想好没?去不去片场?去的话,我立刻就能跟表叔定下来。”
“我昨天拿你照片去给他看,他一眼相中你这张脸了,说能给你安排个有台词的小配角,报酬再往上提。”
小唠叨夸张地空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语气里全是羡慕:“你点一下头,一天就能拿到这个数呢。我平时在片场给我表叔跑三四天腿,也就能挣点零花。唉,可惜我减不下肥,不然凭我英俊帅气的脸庞,早该当上大明星,风靡全港了……”
钟溯听着小唠叨自顾自地絮叨半天,末了,认真看向他,说:“多谢。”
“什么?”小唠叨先是一顿,迎上钟溯的目光后才反应过来,他是答应接下这份工作。
小唠叨脸上顿时浮起小媳妇那种娇羞的红晕,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谢啥啊,都几把哥们,我们俩刚进社团的时候就混一块儿,我还能看着你死不成?”
钟溯望着开心得哼起歌的胖子,觉得虽然原身的人生烂透了,但起码有一个人真的关心他,不算死得孤苦伶仃。
*******
虞子濯提着果篮走进病房,却见床位空无一人,被褥都被整齐地叠好。
他怔了怔,疑惑地问来查房的护士:“你好,昨天晚上睡这张床的病人去哪儿了呢?”
护士忙着给新病人登记,头也没抬地回道:“他办出院了,刚走没多久。”
虞子濯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出院了?那……他有说出院后要去哪里吗?”
护士终于抬起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医院不管这个。”
虞子濯顿时意识到自己问得冒昧,重新展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好的,谢谢你。”
虞子濯看了看空荡荡的床位,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低声自语:“可惜了。”
他真的想和钟溯友好相处,甚至成为朋友的。
一个中年妇女指了指虞子濯搁在桌子上的果篮,说:“小伙子,你这果篮不带走吗?”
“不了,阿姨,您如果不嫌弃就拿去吃吧,都是新鲜的水果。”虞子濯笑容灿烂地说道。
“能被需要的人选择,也算是它们的幸运了。”
他语气温和,眼神清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真诚善良的年轻人。可若有人仔细看进他眼底,便会发现那深处是一片无机质的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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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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