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十八弯,马车林中行。
淮清洛浑身不自主抖了一下,麻木的脑子若无其事继续睡着,却能感受到微弱晃动。
男子温言进入她耳畔:“做噩梦了?”
她晃晃脑袋,搂的更紧,软乎哼哼才轻声道:“别动。”
男子没有回应。
淮清洛觉得车轮碾过地面的咕噜声越来越清晰,搂着的物体也真实起来,是一只手臂。她视线恍惚,身上暖乎乎的。
反应过来后,她急忙撒手,身体像弹簧一般由弯弹直,余光撇他,轻问:“桑大哥,到哪了?”
桑樾:“快到拐角了。”
据说先皇陷绝境,在茫茫群山里寻路至昏聩,无意间转过一道山弯,竟见散落的屋舍与田垄,这处让他重获生机的地方,后来便成了人声鼎沸的昭阳城。
淮清洛听这话,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雨滴砸在破庙的残瓦上,噼啪作响,像极了昨日追在身后的马蹄声。
她缩在石像脚下,潮湿的衣料贴在背上,连呼吸都不敢放重,她怕乱兵,更怕这仅存的避风港也容不下自己。
庙门“吱呀”一声被风撞开,带进满室雨气。她死死攥着石像底座的青苔,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直到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清朗朗的,混着雨声落在神台前:“求神明护佑,此程经商平安顺遂。”
淮清洛按捺不住好奇,悄悄从石像后探出头,想看看这乱世里还敢诚心祈福的人是何模样。
少年祈福完毕抬头,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淮清洛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就撞进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方才那句“求神明庇佑”的余温还绕在殿中,竟让她恍惚觉得,方才那番祈愿,不是对石像,而是正对自己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桑樾就是她心里的昭阳城。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你想要什么?”
淮清洛偏头回答:“我想护你平安。”等她反应过来这不是十年前时,已经脱口而出,无所谓,这十年来,她就是这么想的。
桑樾看见她眼里的坚定,轻笑道:“这都几年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淮清洛挑眉道:“那当然,你说的话,我自然记得。”她轻晃手指,三炷香凭空出现在手中。学着初遇桑樾时,他对着神像祈福的模样。她敛了神色低语:“求神明护佑,此程经商平安顺遂。”说完抬眼挑眉,“可是这般?”
桑樾薄唇轻启,只吐两个字:“少了。”
淮清洛愣在原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桑樾又补了一个字,声音清晰落在她耳边:“你。”
她刚要开口反驳,桑樾的语气却陡然沉了几分,眼底满是认真,一字一句道:“从前也好,如今也罢,祈福里断不能少了你,可懂?”
淮清洛挥散香棒,故意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那句“不能少了你”让心尖发暖,可转念就被“分寸”拽回来,他这年纪早该娶妻,哪能总被她这个“妹妹”缠着?怕旁人说闲话,也怕耽误他,方才那暖意,得赶紧压下去。说完她就要起身去对面坐着。
正要坐下,车厢却猛地一晃。她来不及坐稳,脚下踉跄,整个人直直扑进了桑樾怀里,将他抵在了角落。
淮清洛慌乱抬头,恰好与桑樾四目相对,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的细碎光影,就像初遇那时一般。可这次他垂眸着,睫毛如乌鸦羽毛般覆在眼下,纤长的羽尖还沾着星子似的泪光,黑得发亮。
气呢?
她一脸疑惑,下意识地往前又凑了凑。
桑樾低声问:“怎么了?”
这话,她感受到了温热气息,可是话落又没了。淮清洛只伸出手指浮在他的人中上,像在探查什么,问道:“桑大哥,你怎么不喘气,是不是病着哪了?”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女子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公子、小妹,方才拐弯突然冲来一辆急行马车,为避相撞,这才让车身有些颠簸,二位可有磕碰到?”
淮清洛刚被桑樾收养时,沐黎便已在宅院当差。沐黎与桑樾年岁相近,自小在一处长大,相处间倒有几分青梅竹马的亲近模样。
只是后来身份有别,沐黎待桑樾渐渐多了份敬慎,再没了儿时那般自在随意。不过她待淮清洛向来温和,淮清洛总喊她“沐姐姐”,两人早如亲姐妹一般相处。
桑樾声音压得平稳,对着车外应道:“没事。”他并未回头,声音放轻,“坐好。”
淮清洛刚撑着他的手臂坐稳身子,就传来了他声音,语气软和带些无奈,是夸。
“我看你啊,只记得些稀奇古怪的事,经商的门道倒半点没记住。”
这些年,淮清洛总在他祈福时,拉着道长打听求仙问道的法子,学了些三脚猫功夫。
淮清洛摆出一副得意忘形模样,道:“那不正好,你负责养我,我负责护你,不就好了?”见他嘴角微扬,“不过,我们出城时,那卖我们马匹的王掌柜娘子都快生了,桑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娶位嫂嫂呀?”
桑樾嘴角拉直:“操心这个,不如多记点经商门道。”
淮清洛连忙摆手,语气急切:“不了不了,我就是问问。”
此刻,传来沐黎声音:“公子进城了,敢问是先回宅院,还是去布庄?”
“锦华楼。”
“是。”
淮清洛疑惑道:“桑大哥,你不是说连夜赶回来是有要紧事?眼下怎么反倒有心思去酒楼吃喝了?”
桑樾语气带些斥责:“今日是什么日子,倒让你忘了?”
淮清洛皱眉思索,没记错呀,就是有要紧事。
“是你生辰。”桑樾瞥了眼她下意识按在腹上的手,“况且回家还要等厨娘备菜,去布庄更是没空管饭。”
淮清洛脸颊微红,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只记着生意……”
桑樾:“关于你的,我自然也记得。”
这世上,第一个知晓她生辰的外人,正是桑樾。因为相遇那日正是她生辰,是桑樾给了她最好的一次生辰礼。
一块好看,好吃的糕点。
她并未回应,掀开车帘,看向窗外热闹的街头,嘴角微动。
正望着,街头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打破了原本的喧嚣:“死人了,死人了!”声音带着难掩的惊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街头行人瞬间涌过去围在一处宅院前,马车被堵得动弹不得。
淮清洛随即急忙下车,那宅院她有印象,正是先前买马时去过的王掌柜家。
桑樾见状,一同下车。
喊话的是个汉子,脸色惨白,指着院内颤声道:“我、我本想找王掌柜买马,门开着的,我就进去了……结果王掌柜吊在房梁上,那眼睛全是黑的,看起来阴森,根本不像个人!”
“黑瞳?”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有人往后缩了缩,“莫不是撞了鬼怪?前几日夜里还听见这巷子里有怪响呢!”也有人附和:“要不咱先等等,等周将军来处理,谁敢进去啊?”
淮清洛不怕,抬步要跨进院门。
桑樾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语气里藏着担心:“里面情况不明,小心点。”
淮清洛回头看他:“总得看看才放心,万一有别的线索呢?”
桑樾望着她亮得发紧的眼神,终是松了手,转头对沐黎递了个眼色,让她等着。
两人刚迈过门槛,身后的人群你推我搡,也跟着挪了进来,却都只敢在卧房门口,没人敢进去。
淮清洛进入卧房时,一股凉意先裹住她,不是寒冬的冷,是不祥预感,顺着她指尖的修行气脉往上窜,让她莫名想起曾听过的“魔气”之说。
再抬眼,就见王掌柜悬在房梁上,脖颈处的绳痕清晰,脸色青紫,双眼圆睁,黑色覆盖了眼瞳,模样骇人。她仔细揣摩四周,家具端端正正,没有任何外人痕迹。
淮清洛攥了攥拳,对着门外的人群问:“这院子里怎么就王掌柜一人,还有他娘子呢?”
人群有个老妇叹了口气:“小娘子,你是外乡来的吧?花娘子前段日子就病死了,听说走的时候也不太安生,王掌柜这才整日愁眉苦脸的,下人也都走了……”
“我们先前去外地经商,刚回这儿,倒不知这事。”桑樾接话,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没再多言。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伴随严厉声传来。
“让开!”
出声的人正是周承安。
他一身玄色锦袍外罩着将军银甲,腰佩长剑,面容沉凝,周身透着武将特有的威严,带着几分慑人的气场。这座城的大小事务本就由他管辖,将军府便是城中的天,如今出了命案,自然是他亲自坐镇。
周承安带着亲兵快步进来,目光先落在靠近的二人身上,随即沉声道:“把人放下来,仔细检查。”
人刚放下,他上前一步蹲下身子。
亲兵验过脖颈绳痕、口鼻状况,最后禀报道:“将军,除了黑瞳异状,其余都符合自缢特征。
周承安皱了皱眉,起身对围观众人道:“此事本将军会彻查,眼下无需惊慌,都先散了,别扰了街坊安宁。”人群见状,纷纷议论着离开。
他的小动作被淮清洛看在眼里,王掌柜指尖明明有黑斑,他却故意上前一步,蹲下身子,裙摆正好遮住手指,亲兵也因与他距离甚近,不方便仔细检查,只看了基础情况。
桑樾看了眼身旁出神的淮清洛,轻声道:“阿洛。”
淮清洛这才回神点头。
锦华楼前,淮清洛先行下车,转头便对着架车的沐黎道:“沐姐姐,一起进来吃些!”
桑樾随后下车,看向沐黎补充道:“不必拘礼,我让楼里伙计照看马车。”
三人刚在二楼雅间坐定,伙计刚沏上茶,雅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
淮清洛抬眼望去,只见个身着绯色罗裙的女子走进来,鬓边斜插一支珠花。那道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热切得毫不掩饰,让她莫名有些发紧。
苏媚笑眼弯弯地自报家门:“在下锦华楼主苏媚,听闻有贵客临门,特来敬杯薄茶。”
桑樾微微颔首,还没开口,苏媚已径直走到淮清洛身边,凑得极近。
淮清洛能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气,紧接着便听苏媚深吸一口气,喟叹道:“好清冽的味道。”
她被这样盯着,说着,越发不自在,悄悄往桑樾身边挪了挪,苦笑着解释:“楼主,我……不好女色。”
苏媚却没罢休,纤长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发梢,语气又暧昧又诡异:“小娘子生得这般娇俏,身上的气息更是勾人,若是能常伴左右,定是件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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