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似有奇效,不过盏茶功夫,原本的幽绿中逐渐混入丝丝赤金,泛着祥和的光,自洛黎身周缓缓朝潭边晕去。
“好舒坦。”
洛黎本以为长衫浸水,湿了之后必然累重,可仙家常服似轻烟似薄雾,透着水又渗不进、裹不住,他提着下摆跨出潭,青丝贴着头、贴着脸,重重坠在身后,可身上衣衫却不带一滴水珠,煞是神奇。
老龟伸长脖子,上下打量着洛黎,微微点头,笑道:“和光君放心,金光已褪。”
他的笑渐渐凝在脸上,抬手勉强够着眼睛,揉了揉,只见洛黎额间原本黯淡无光的仙印,竟隐隐有破晓之势。
“和光君在此谢过。”他本想着该留个所谓信物,可翻遍浑身,都没翻出个像样的物件,挠着头尴尬道,“那啥,我刚刚重返天庭,实在是穷得很,香火功德也没攒多少,您看……”
老龟揣着手,“哈哈”笑道:“和光君能有这份心,足矣。”
洛黎倒也懂得知恩图报,双手抱拳拱手道,“日后若是淮水君山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直言。”
“无碍无碍。”老龟自是期望不上他什么。
这天庭素来与他们淮水君山不熟,若不是新任的淮水水君与司命星君一般好酒,两人一见如故醉后立马结了金兰,后又攀上了太白金星,不然怕是压根就不会有洛黎前往淮水君山送灵丹这趟差事。
洛黎不知其中缘由,只当老龟是客套,四下张望寻到了还在角落痴睡的老鹤,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
“别装了,咱该回了。”
老鹤不动,瘫着身子,软着长颈,脑袋歪在一边,洛黎忽然想起先前寻不着老鹤时,太白金星交给他的那根骨笛。
他从怀中摸出,手捏着长袖,使劲擦拭着哨口,再移到唇边狠狠吹气,依旧毫无声响。
但果不其然,老鹤瞬间像是被什么惊醒,抻着脖子左瞧右看,见无事发生,半睁着眼盯着洛黎一动不动。
洛黎懒得理他,更懒得去猜它心中所想,绕到一侧,又开始扒拉着老鹤,努力爬上它的后背。
“那我先回去了。”洛黎才坐稳,扭身与老龟他们告辞。
老鹤仰头长鸣,矮着身子低飞,一路从洞内掠出,乘风拔起,破云霄。
老龟看着洛黎骑着老鹤远去的背影,低声嘟囔:“看来,和光君此番劫难渡得并不顺意。”他摇头叹息,“怎么亏损成这般!”
淮水君山的位置靠近南天门,是返回天庭的必经之路,洛黎再度重游,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守门的天兵远远瞧见有人驾鹤而来,“哐当”一声枪戟相交,将他们拦在门外,朗声喝道:“来者何人。”
老鹤浑浑噩噩在君山睡了许久,被骨笛唤醒后,一直迷迷糊糊,看着脑袋不太好使的样子,此时被这一下,又忘了扑腾他那没剩下几个鹤羽的翅膀,朝前滑翔了一段,又要往下落,所幸这次老鹤回神快,似稚鸡蹒跚学步般频繁扑扇着翅,堪堪重新将高度拉起。
不过,已经在南天门外,四周又是层层堆叠的白皑一片,洛黎倒是不害怕再坠次机,大有灾难临前,不动如山之势。
反正摔多了,自然也就摔习惯了。
旁的不说,驾鹤而归,若是老鹤的鹤,那真是极其磨练修炼之人的心性。
洛黎翻身下了老鹤的背,自认为姿势标准,气度潇洒,上前拱手自报家门:“我乃启明殿太白金星座下弟子和光君。”
“和光君?”天兵身形巨大,弯了腰凑近来看,收了枪戟,拍着腿笑道,“是你呀!”
“谁呀?”
“就那日,那日司命喝醉酒拖上来要死要活的那位。”
“就他呀,如今也是仙模仙样,倒是认不出来。”
一左一右两天兵似是就要当着洛黎的面开始八卦,被他轻咳打断:“说人长短是不是得背着点人呐?”
“只是变化太大,一时没认出来。”持枪的天兵笑得憨厚,抻着脖子朝他身后去看,冲老鹤挥了挥手,“我就说怎么许久不曾见到老鹤,原来星君将他派给了你。”
老鹤单腿蹦跶上前,似是察觉到了身高差异,扑着翅膀,落在了天兵的肩头,不知说着什么。
等等,这老鹤跟这守门的天兵能唠上嗑?
洛黎眼带狐疑,视线不住在这一仙一鹤身上来回游荡,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揉了揉眼,摆手唤道:“老鹤,我们回吧!”
老鹤长鸣,似是与那守门的天兵恋恋不舍,看得洛黎以为这马上就要上演一出《西厢记》。
“戏少点,赶紧的,别演了。”洛黎拽着老鹤的翅膀,将他一路拖进门,再看,他觉得老鹤身上的翎羽好像又少了几根。
“临近退休的日子最是难熬,但我也没办法,又不是我要你驮着我送外卖的,你要怪要抱怨,就冲着太白金星去。”洛黎拍了拍身上微褶的衣衫,看着老鹤,又软下心缓缓道,“要不然,你先回去,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洛黎本只是客气,哪里想到,老鹤神色突变。他眨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在一只鸟的脸上,看出了欣喜若狂,真是离大谱。
只见老鹤单脚蹦跶两下,展翅腾空,翅膀扑扇扑扇便已经远去,这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走得还真是干脆利落。
“呼呼”憨笑从身后传来,天兵见洛黎转身回看,敛了脸上的笑意,身上铠甲“嗙当”作响,缓缓挪开注视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不知名的宫殿。
瑶池方向的霞光隐隐落下,成群结队的青鸾由近到远掠过天际,乘黄踏蹄紧追其后,蹄声鸟鸣错落,与车辇中传出的弦声交相呼应,一曲惊鸣,渐行渐远,渐渐落了尾声。
“这才是神仙出行的架势啊!”
洛黎漫步在云间长廊,或仰望自云层跃出的奇珍异兽和各式车辇,或数着身侧漂浮的云团,云团形状千变万化,时而化鹿、时而化马……
这一路,他走得自得其乐。
脚下一顿,好似踢到了什么,他低头去看,只见轻烟缭绕,云絮铺地,洛黎蹲下身,伸手去探,果然距离自己脚边不远处有一物,他拾起左右翻看,竟是本书,发黄的封面上潦草写着《莲花日常养护手札》。
他随手翻阅,里边都是些养莲护藕的心得。他本以为是哪位掌荷仙子落下的,可越看越是不对劲,明着是花藕,可他从中隐约看出些育儿心得。
洛黎合上手札,背后冷汗直冒,再细看封面,才发现“莲花”二字好似被红墨水划去,下边改成了小小的“哪吒”二字。
《哪吒日常养护手札》?!
洛黎心中惊叹未止,又见云间长廊一侧现出一道岔路,他心生好奇,脚下不自觉拐了弯,绕行过去,忽见不远处,有嵯峨殿宇耸于层峦云上,飞檐斗拱有拿云攫石之势,再看眼前巍峨石拱上刻的府名“云楼”二字,倒是为这处府邸平添了几分柔情。
云楼距离南天门并不算远,门口站着位端庄的夫人,正翘首以盼,不知在等家中的谁归来。
她不似瑶池宴会上遇见的仙娥,发间只斜簪一支流云如意梳,鬓角散落三两绺碎发,衬得耳垂上的珍珠愈发莹润,见有人走来,迎上前。
她眉峰如剑却蕴着三分春水,脸上笑意依旧,但盖不住眼底的失意:“小仙君来得不巧,哪吒还未归。”
洛黎恍然,这竟是托塔李天王的府邸。
他摇摇头,恭敬道:“只是路过。”低头,才想起路上捡到的书,又道,“刚刚在路上捡到了一本手札,不知是不是李夫人落下的?”
说着,他将《哪吒日常养护手札》双手递上,只是李夫人并不着急接过,她打量着洛黎,脸带笑意,接得漫不经心:“是我的,谢过小仙君。”
她说话时,眼睛仍不住往他身后的长廊看去,洛黎想,她大概是在等她的哪吒归家。
洛黎耸耸肩,他并未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任何欣喜,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拒了李夫人礼节性地邀他进屋坐坐,拱手道别。
回到岔路口,洛黎远远眺望那栋殿宇,与它相比,天府宫简直就是村里的红砖平房,还是几十年前的那种。
风渐渐凉了,云絮也染上了夕阳的暮色,洛黎来天庭已经月余,早已能够分清晨曦与夕阳的细末微差,他指尖划过身边的云团,湿湿软软,触之,又有些发麻,却唯独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洛黎停下脚步,伫立在栏边,眺望远处的光辉,忽然笑出声,他想起自己在凡间时遇到的那群“狐朋狗友”,他们一起吐槽上司,又一起熬夜创方案;一起闯祸,又一起携手担责。
他抬头望,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发烫。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今云散了,人也散了。
洛黎想他们大抵都已离世,他们没有自己这番遭遇,不知是否顺利入了轮回,又不知日后他们会以什么模样什么身份再次降世。
云絮散了又聚,像弹松的棉絮,慢悠悠地跟在洛黎身后,与他一同漫无目的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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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精,哪里都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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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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