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已消,春雷惊蛰。雪消失之后便转落为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谁知道这初春的雨却下个没完。廊檐下的周瑾看着这低落的雨陷入沉思,她在等,她在等一个声音。
这雨已经连下了六七日了,这雨下得她心里潮呼呼的,她坐立难安。自她回来之后,她并不怎么外出,只是每日呆在周府。府上的下人们也都小声议论,这样从外邦回来的野性未训的大小姐怎么能在深宫大院中挨得住,可是她却每日坐在这廊下,没有烦躁,没有厌倦。
可是这高墙怎么能困的住她,她若是想又怎么会出不去。只是……
廊檐的雨一滴一滴垂落,在地上奏出有节奏的脆响,周瑾闭上眼睛,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有人去打搅的。这里是她的禁地,如有人不合时宜冒失得闯进,不是冷鞭就是厉掌。
听,一声布谷鸟啼从不知何处的墙角或是树杈冒出来,从远处而来的鸟已被淋湿。
周瑾猛得睁开眼睛,她的笑灵动起来,接着她便像是收到召唤,她利索抬膝,擎起雨伞,大跨着脚步朝那声布谷鸟叫声奔去。她的裙摆溅起的水花泼洒在两侧的金钱草,颤动摇晃。
她从后门侧身而出,转过石板小巷,在小巷尽头一男子持伞而立,伞檐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只能看道他刀削般的下颌以及那薄似锋刃的嘴。
周瑾慢下脚步,全然没有刚才那副活泼的模样,绣鞋一步一步踩在水潭上,只留下淡淡涟漪。她在男子面前站定,将伞把抬高想要看那人的脸。
她已经不似刚回来时身穿胡服异饰,她换上了寻常的女子服饰,今日穿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罗衫,配着一条浅灰的长裙,融入了烟雨朦胧的底色之中,只是她的腰带还是束紧,还隐约留有驰骋于疆野的干净利落。
“还是没有找到吗?”那男子开口。
周瑾摇摇头,说:“没有,我翻遍了他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没有一点医药古籍,更别说当时的制药记录,我猜想他应该只是虚担其名,而真正研制药方的另有其人……”
“我们没有时间了……”那男子打断周瑾的话,接着说,“如果再找不到药方,他们一旦趁虚而入,齐国必将被他们攻占。我们这些年做的都白费了。”
“嗯。”她羽睫垂落,低下头,像是自责的孩童。
雨声淅沥,男子的声音打断此时的局面,“这段时间……还好吗?”
“一切都好。”
“事成之后我们便可以回去,实现你说的那种生活了。”那男子语气温柔带着笃定,他拉过周瑾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周瑾躺在他肩怀里,她手中的纸伞顺势滑落在地上,雨巷空无一人,无人打破此时的缱绻。
周瑾朝回走时,却见周楠渊站在后门白墙之下,他面上似笑非笑,眼中满是讥诮,扬声便道:
“哈!原来阿姐竟有此等情郎!未嫁之身,却在此私会,岂非有辱家门?看来你在齐国多年,倒把礼数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瑾充耳不闻,径直擎着伞从他身边走过,可是周楠渊却还在身后不依不饶。
“什么时候将这姐夫请进家门,或者让我向夫人提前通报一声可好?”
周瑾听后怒而折返回来,她紧盯着周楠渊的眼睛,那是周楠渊从没见过的眼神,带着决绝,她说道:“你若是敢多嘴一句,就别逼我无情。这个府上有些人可能比我更快得沉塘底,浸猪笼。”她没有笑,她白厉的目光瞬间将周楠渊的脸变得煞白。
这话他不是不知道何意。
周瑾笔直的腰身闪进周府木锁侧门,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嘎吱”一声合拢,只留下周楠渊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方才那嚣张的气焰早已经被森冷的目光和诛心的话语碾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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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樱这几日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她不断得推算回想周栀当年发病的时间。商陆根既然和艾草相冲,而周栀房中的艾草是常年熏燃的,那么出问题的只能是在周栀喝的药中一定掺杂有商陆根。
她听杜姨娘说过,周檀渊当年和周栀同患湿疹,二人用的同一味药,只是周檀渊用药之后便好了,但周栀却迟迟拖了这么些年。
周樱打算向周檀渊打听打听当年他喝的药的药方,便来到周檀渊的书房,她轻敲房门,却无人回应。只听见身后传来小厮津童的声音:
“姑娘要用书房?”
周樱转过身有些尴尬,疑惑得摇摇头。
津童上前将房门推开,侧身靠边对着周樱说:“少爷昨夜接了封急信,说是要往湘赣地界办趟差事,今儿天未亮便动身了。临走时特意吩咐,这书房不必落锁,姑娘平日若要看书习字,只管来用,此处清静。”
听到他又匆匆离去,周樱心头微动,难怪这段时日她总不见周檀渊的身影,莫非……与她寻生父的事情有关,一丝暖意悄然涌上心头。
“也没什么事。”她轻声应了,转身便要走,却又顿住脚步,问道:“津童,当年三少爷得湿疹时的药院里可还有?”
“少爷得病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津童瑶头道,“后面还剩一点也都给二小姐用了,丁点不剩了。姑娘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周樱沉吟片刻,而指尖无意识得捻着帕角,又问道:“那他……可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津童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回道:“湘赣路远,往返少说也得一个来月光景。姑娘莫急,若真有要紧事,寄封信去也好。”
周樱听后颊边飞红,连忙垂首脚步匆匆得走了,只听见津童还在身后喊道:
“姑娘要用书房,随时可来。”
……
独自走在回廊下,她思绪翻涌,按此说来,周檀渊与周栀一直用的都是同一味药,只是周檀渊不曾熏香,若仅如此,并不能说明文雁娆是故意针对周栀偷换了她的药,便无法抓其把柄……她蹙眉苦思,不知觉竟踱到了后花园——这些年她寓居的那个荒僻小院。
周樱推开门走进去,又变成了八年前她刚来的那样荒凉,空无一物。她竟在此已经生活这么久,一丝难言的心酸漫上她的心头。她缓步其中,目光逡巡,最终落在院落东南角——那个蒙尘的旧碾药槽,孤零零地卧在墙角。
当年她费了多少心力去研究那些药方偏方,那时候周栀就住在另一侧,在外人看来她像是献殷勤一般,琢磨各种药方偏方给周栀送去,可结果呢?一片真诚换来的却是诋毁与污蔑……那场风波,恰恰就发生在丘潼入府客居的前夕。而在此之前,周栀的病况分明已见起色。
“这府上的花儿,各有各的命数……”
她猛得想起文雁娆当年对她说的话,当时她晚间将她唤到卧厅还赏了她一根玉簪。用这句话点她,劝她不要插手周栀的事情。
所以丘潼在府中为周栀诊治期间,她便不再过多干涉询问周栀的病情,而那段时间周栀也再未发病。说明,在这段时间里文雁娆忌惮丘潼,怕以他专业的药识定会察觉出商陆根和艾草相冲的关窍。所以她暂时收起了毒手,在丘潼的悉心调理下,周栀也方能日渐好转。而当疫情突发之后,丘潼和她继离府,果不其然,周栀的病又卷土重来。
所以……
文雁娆何时在周栀的药中掺入商陆根?何时又停手?这绝非她亲自操持!必定有人听其差遣,专门负责此事——此人,便是知晓全部真相的关键人证!
周樱似醍醐灌顶,她再也按捺不住,拔足便向云栽的住处飞奔。一把将正在做事的云栽拉到僻静墙角,气息未定便急急追问:“云栽!你可知当年是哪个丫鬟,专给二小姐送药的?”
云栽被她这阵势吓了一跳,茫然摇头:“姑娘,你知道的我也是后来才到夫人院里的,从前的事……我也不清楚呐。” 见周樱眼中光芒瞬间黯淡,她忙道:“不过,我去打听打听!院里的老人应该知道。”
“好,那就拜托你帮我打听打听。”周樱暗淡的目光又重新点亮,她将希望寄托在云栽身上。
焦灼等了两日,云栽终于带来消息:“姑娘,打听到了。当年给二小姐送药的,是个叫翠翠的丫头,是夫人院里的粗使。”她顿了顿,“只是去年年根底,她就赎身出府,回乡下去了。”
“什么!”周樱只觉得心中的火花霎时熄灭,她已经向杜姨娘求证过了,当年负责给周檀渊和周栀送药的,正是这个翠翠!
“那可知道她是哪里人家,回哪儿去了?”周樱急迫得追问。
“这不知道,府上的丫鬟小厮人多了,管事嬷嬷也只是知道少数人的籍贯,这丫鬟翠翠平时也是沉默少语,不与人来往,都无人知道。”
周樱僵立原地,一片冰寒彻骨。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姑娘,你打听她做什么?”
周樱摇摇头,失魂落魄得往回走,这本就是常年累月的谋害算计,她不禁惊诧于文雁娆的歹毒手段,而杜姨娘斑白的鬓角,已经被丧女之痛折磨得神志恍惚。
她又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一遍遍回想所有细节关联……像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绝望地寻找那可能存在的、被忽略的缝隙。
药……翠翠……赎身……回乡……赎身……账房……
周樱倏然抬眸,黯淡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锐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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