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樱心中诧异,想着这半夜还能有谁来,此时房间已经被丫鬟们收拾过,空旷鬼魅,寒风阵阵,周樱不禁想起志怪话本里的鬼魅狐仙,正思忖要不要开门,却听见门外那人开口说话。
“周樱……”
是周檀渊,他为何又跟了过来,周樱纳闷,便紧裹着披风,从床角爬起来准备开门。
“你来做甚——”话还未说完,扑面的寒风让她打了个激灵,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周檀渊眉头紧锁,借着廊下微弱的光,将她狼瑟缩的模样尽收眼底。他未发一言,迅捷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其裹在她的肩上。带着他体温的暖意将她全身包裹,一阵暖流从她的心上滑过,抵御了寒风。
“走。”周檀渊声音低沉如旧。
“去哪儿?”周樱下意识得追问,声音中已经略带着一些鼻音。脚步却不由自主得跟了上去。
“难道你今晚想在这冻死不成?”周檀渊语气平淡,身子却一味得往前。颀长的身影融入廊下的阴影里,步履不停,径直向前,但脚步却刻意放缓,像是在等着后面的人跟上。
周瑾裹紧带着他气息的披风,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半步之遥。夜风呼啸,刮过空寂的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两旁的灯笼光线昏暗,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在身后默默跟着,盯着他沉稳落地的鞋跟。
周檀渊止步脚步,周樱才抬眼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刚才那间让她窘迫万分的寝房门口。
周檀渊推开门,侧身让她进去,屋内珠光依旧,暖意融融,那张她刚睡过的床塌还是那般,现在却让人心慌意乱。
他站在门外,并未踏入。
“今晚你在这里。”说完他假意轻咳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我去书房。”
说完周檀渊脚步匆匆消失在回廊处。
周樱来到窗前,竟发现床上的被褥竟变成她的那一套,周樱纳闷不知缘由,她躺在这床榻上,小心翼翼,心中有种别样的感情,连翻身都不随意起来,几经辗转反侧,才渐渐睡去。
原来周樱走后,他踏入那片尚残留着她气息的寝房,目光扫过外间那个闲置已久的熏笼时,发现铺着一床明显是女子所用的锦被绣褥!周檀渊便明白过来,这薰笼本是给少爷的通房丫头晚间侍候主子时住的,不过他院里素来清净,未曾有过通房,这地方也一直空着,只是偶尔津童值夜时才睡在这里。
定是因为那句“屋里的人”,让那些揣摩上意,推波助澜的丫鬟婆子们自作主张将周樱推来此屋。一股难以言喻的愠怒夹杂着荒谬感涌上心头。他恼怒于下人的擅作主张将周樱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然而,这怒火之下,却又悄然滋生出另一番滋味。
周檀渊此时在书房烧燃了火盆,他手上的那本书卷连看了几页也未能看得进去,“傻瓜。”他低声咕哝着,思绪却已经又被牵远。
他又想起来方才在冷屋门口,周樱瑟瑟发抖,喷嚏连连的狼狈模样。他明白周樱本性纯善,这么晚宁愿自己挨冻也不想三更半夜把丫鬟小厮搅扰起来给她寻被褥,烧木炭取暖。他的心中忽生出一番怜爱之情,火烛在他的书卷上跳动,正如同他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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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樱起来是已经日上三竿,她睡前按下决心一定要早些起来,找下人们问清楚搬回自己原先的住所,可还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起床走出内间时,看见周檀渊已经坐在圆桌前喝粥了。
“你醒了?坐下吃吧。”
周樱尴尬得在他的身旁坐下,端起来碗来默不作声得喝粥,窸窣窸窣,只有两人喝粥的声音。
“昨晚睡得好吗?”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四目相对之时,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本草经疏》上说檀香辛温,过服耗气,反而容易口干舌燥,夜间易醒。嗯……”周樱一边说一边低头用筷子戳着那碗里的白粥,说到半截,支支吾吾,便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写着什么。
过一会儿,周樱手握宣纸走过来,将其放在周檀渊右手侧,又拿起碗筷来,装作漫不经心得说道:“柏子仁三钱,绿萼梅苞两钱,白芷一钱,鲜薄荷七片,龙脑半钱,用今年的雪水煎。这既有安神宁神功效,味道也清新淡雅。”
说完周樱便呼噜呼噜吃起来,好似想要赶快跳过这个话题。
周檀渊拈起那张药方,不禁笑道:“香道不如医道。好,我收下了。”
二人都笑了起来,笑时四目突然相对,暗流涌动,暧昧不明。
“那……件事,追查的怎么样?有下落了吗?”周樱试探得问道。
周檀渊摇摇头,表情严肃起来,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还在调查,有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周樱点点头,二人心照不宣等都对这件事情充满了期待,等着的答案之果落下。
用完膳之后,周樱回到原来的住处,一切都已经原封不动得回到原来的模样,周檀渊一大早便下令让下人们处理,虽没有问责,但是他亲自出面说这些事情已经说明了态度。
忽然有丫鬟进来传报,说杜姨娘来了,周檀渊叫人将饭菜撤了请杜姨娘请进来。多日不见,杜姨娘的鬓角已经染上白霜,活像是被厉鬼吸光了精气。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温婉灵动,此时她已经瘦成一躯干瘪的枯树干,她含胸驼背,像是被周栀周坤的离世压弯了脊梁。
“姨娘,来有何事?”周檀渊将杜姨娘请上太师椅。
可杜姨娘却没有过多应和周檀渊,相反,她诚热的目光直盯着周樱。
“檀渊,我这次来是找周樱姑娘的,我和她有些女人家的体己话要说……”
周檀渊看了周樱一眼,便知趣得退下,连带着将屋内的丫鬟也一并遣散了。
周檀渊一走,杜姨娘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她一把紧紧得抓住周樱的手,周樱却被她如此举动整得不知如何是好。周樱注意到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美艳温婉的杜姨娘,她从她此时惊恐的脸上读出了急迫、痛苦、挣扎……
“姑娘,我知道你懂医术,栀儿也多亏你那时费尽心力去琢磨,我知道你心善。但是栀儿就那样死了,我不甘心,我不接受。”说着杜姨娘哭起来,她的眼泪纵横在她褶皱遍布的苍白的脸上滑落。
“栀儿要强,她不会就一根白绫了断的,一定是有人谋害她的。”她的眼睛突然直愣愣瞪起来,像是垂死挣扎的死鱼眼珠。
“你那日在灵堂上说那句话,你说栀儿不是自杀,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认为栀儿是被害死的。栀儿怎么忍心丢下我和她弟弟的……诶呦……我的栀儿……”杜姨娘像是被精怪附了体,她时哭时怒,自顾自得在那里说着,
“是不是”她的眼神突然发狠,“是不是那个毒妇……是不是她!她把栀儿害死的,她早知道她的女儿要回来了,她害怕我知书达理的栀儿强过她那野性未驯的周瑾。所以毁了栀儿的婚事不够,还要对我家栀儿下此毒手……”
“……”
“姨娘!姨娘!”看着杜姨娘自言自语逐渐疯魔,周樱赶快抓见杜姨娘的手,用力得抚平她的背,像是在竭力抚慰一个痛苦抽搐的孩童。
“姨娘,你别激动,那日我在她的身旁看得真切,她脖子上的淤痕,还有她腕间浑身上下的伤口……栀儿姐确实是窒息外加流血过多致死。”
“那你那日说的是何意思?”
周樱被杜姨娘不断追问,没了主意,她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姑娘,自打你来到周府也已经有八年时间,这八年里,我知道栀儿有些事情做的过火,为娘的在这里给你道歉。”杜姨娘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姨娘你快起来,你别这样……”
可是杜姨娘却死死跪在地上,任由怎么拉扯都不起身。
“我说那话的意思其实是……是……栀儿姐最后那段时间的发病是有人刻意为之。”周樱紧咬着牙关,这个秘密她一直守在心里,如今说出来她舒了一口气。
“什么……”
“栀儿姐的病,按理说,按照我和丘潼哥的药方那时候是不会再发作的,毕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都平安无事,更何况安然度过最湿热的暮夏……后面发病实在不应该。可惜,那时候我并未听说栀儿姐的病,如果那时候能……”
周樱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她满心的愧疚,如果当时她听闻周栀病情又发作,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是谁。”
杜姨娘眼神忽而变得冷酷起来,“还是她吧。”
周樱便将文雁娆府上发现商陆根和周栀那时日夜挂的艾草香一一向杜姨娘说了。
杜姨娘听完,冷笑了两声,继而那笑声放大,那样凄厉瘆人。
“我早该知道,我一开始就没有想错。为什么同吃一种药,她的三儿子早就摆脱了,可是我的女儿却忍受了病魔这么多,哈哈哈哈……文雁娆你害人不浅,不得好死!是她活活逼死栀儿的。”
话音未落,苦笑的泪水已汹涌而下。那凄厉的笑声如同断弦般骤然消逝,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她转身朝门外走,却听见身后——
“姨娘,我会帮你寻到证据的。”
杜姨娘闻声,缓缓转过身。那张被悲苦与恨意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破碎的微笑,瘦小的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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