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晨光带着几分凉薄，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落在走廊的瓷砖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早读课刚结束，何春华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抬头便看见赵英站在门口。
赵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周身透着常年身居职场的干练与疏离。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快步走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谦逊：“何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你也知道，我和林芊眠爸爸长期在国外打拼，平时对孩子确实是有点疏于管教了，这次突然回国，也是听说她在学校好像惹了什么事，所以特地过来一趟，还请你多包容包容，费心多照看她。”
何春华闻言，放下手中的红笔，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对林芊眠的赞许：“赵女士，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没有的事，芊眠这孩子特别乖，在学校里一直很省心，次次考试都是年级名列前茅，从来不用我们老师多操心。而且她心肠特别软，之前在学校后门经常喂一只流浪猫，只是后来那只小猫不幸去世了。
平时在班里，她也热心，同学有不会的题目找她，她从来都是耐心讲解，我们几个任课老师都特别喜欢她。你们呀，肯定是长期在国外，对芊眠太不了解了。”
赵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掩饰过去，依旧维持着温和的模样，轻轻点头：“是这样的，何老师，你也知道，我和芊眠爸爸在国外的工作太忙，平日里连视频通话都没多少时间，对芊眠的情况，确实是疏忽了。你也清楚，我们一般没什么大事，是不会轻易回国的，这次回来，肯定是有要紧事要处理。所以今天过来，主要是想给这孩子请个假，先把事情处理好，再让她回学校上课。”
“这有什么不行的。”何春华爽快地应下，拿起请假条和笔，快速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赵英。
“孩子有事就先去处理，安心解决好，等她回来，落下的功课，我们老师再帮她补上，你放心好了。”
“太感谢你了，何老师，麻烦你了。”赵英接过请假条，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从教师办公室到学校门口的这段路，赵英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姿态，偶尔低头跟身边的林芊眠说上一两句话，语气轻柔，在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对关系和睦的母女，谁也没察觉到她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
直到两人坐上停在校门口的黑色轿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赵英脸上的面具瞬间被彻底撕碎。
不等林芊眠坐稳，她扬手就给了林芊眠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芊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左边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指尖轻轻触碰，便能感觉到清晰的指印。
她没有哭，也没有立刻转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面，眼神空洞而淡漠——她对妈妈，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从小时候开始，她对赵英的唯一印象，就只有“忙”这个字。
妈妈赵英和爸爸林建明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年轻时都一心扑在工作上，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下她。
后来单位有了外派的机会，两人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彼时她才9岁，懵懂无知，只记得那天父母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对她说了一句“乖，等我们回来”，便转身离开了家，徒留她一个人，从此过上了跟阿姨一起生活的日子。
因为父母生育得晚，她的爷爷奶奶、外公都早已去世，如今在这世上，除了远在外地、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外婆，再也没有其他隔辈的长辈，而父母，更是成了她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无声地流淌着。
良久，林芊眠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脸色冰冷的赵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恨我吗，妈妈？”
不等赵英开口，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自嘲：“应该是恨的吧。你那么好面子，一辈子都在追求体面，如今却有一个是同性恋的女儿，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以接受，很丢人吧？”
她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却依旧倔强地没有掉眼泪，语气里带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与质问：“既然不打算好好照顾我，当时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生了我，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吗？9岁，我才9岁啊，你们就狠心把我扔在国内，自己去国外过好日子，这些年，我跟着阿姨一起长大，说实话，我对阿姨的感情，早就比对你重得多了。”
“其实我也喜欢爸爸，”林芊眠的声音软了几分，却依旧带着疏离，“因为他至少还知道，自己没能陪在我身边是亏欠我的，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想着用物质、用金钱来补偿我。可唯独你，妈妈，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9岁那年你转身离开的背影，这么多年，你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赵英坐在一旁，听完这些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嫌恶，她嗤笑一声，语气尖锐而刻薄：“所以，就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故意作践自己，变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林芊眠，你可真有出息。”
“呵……”林芊眠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眼泪终于在眼眶里打了转，却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其实她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早就知道赵英不会理解她，可当“恶心”这两个字从自己亲生母亲的嘴里说出来时，那种钻心的疼痛，还是远超她的预料。
她知道，赵英年纪大了，思想传统，大概率无法接受她是同性恋的事实。
她也知道，赵英脾气不好，得知真相后，或许会打她、骂她，会跟她大吵一架。
这些，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都能勉强接受。
可她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会用这样侮辱性的语言，来定义她的感情，来否定她的存在。
“恶心？”林芊眠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赵英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却多了几分倔强，“我喜欢一个人，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就恶心了？妈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赵英被她看得有些不耐烦，抬手又要去打她，却被林芊眠猛地偏头躲开。
“你还敢躲？”赵英的怒火彻底爆发，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林芊眠，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你这个毛病，必须改！我已经联系好了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明天就带你去看病，治不好你这个不正常的毛病，你就别想再出门，更别想再联系那个女生！”
“我没病，不需要治！”林芊眠也来了脾气，声音跟着拔高，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这不是毛病，是我真心的选择！我喜欢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干涉我？凭你是我妈？可你配吗？这些年，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吗？”
“我不配？”赵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林芊眠，声音里满是戾气，“我和你爸在国外辛辛苦苦打拼，挣的钱全寄回国内给你花，给你买名牌衣服、买高档文具，供你上最好的学校，这就是我们对你的责任！你倒好，拿着我们的钱，却学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打我们的脸！”
“那些钱，我不稀罕！”林芊眠红着眼睛，嘶吼道，“我要的不是钱，不是名牌，是小时候生病时，有人能陪在我身边照顾我；是放学回家时，有人能给我做一顿热饭；是开家长会时，有人能坐在我的座位上，为我骄傲！这些，你给过我吗？你从来都没有！你只在乎你的面子，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赵英打断她的话，语气强硬而霸道，“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没得商量！要么，跟我去看心理医生，彻底改掉这个毛病；要么，就跟我回国外，永远别再跟那个女生见面，断干净所有联系！你自己选！”
“我两个都不选！”林芊眠梗着脖子，眼神倔强，“我不会去看医生，也不会跟你回国外，我要留在国内，留在阿姨身边，留在我喜欢的人身边！你要是非要逼我，我就去找外婆，让她看看，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是怎么对待自己亲生外孙女的！”
提到外婆，赵英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最在意的，就是在外婆面前的形象，她一直对外婆谎称自己和林芊眠的关系很好，从未让外婆知道这些糟心的事。
可看着林芊眠倔强的模样，她的火气又瞬间涌了上来，语气冰冷得像冰：“你敢！你要是敢告诉你外婆一个字，我就断了你的所有生活费，让你在国内寸步难行！我倒要看看，没有钱，你怎么活下去，怎么跟那个女生在一起！”
林芊眠看着赵英绝情的嘴脸，心一点点沉下去，脸上的痛感早已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擦干眼角的湿润，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断就断！这些年，我跟着阿姨，也不是靠你的钱活下来的。我只是觉得可悲，我盼了十几年的妈妈，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我，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儿，只是你用来维护面子的工具。”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空调冷风无声吹拂的声音。
母女俩隔着短短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道从9岁就埋下的裂痕，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再也无法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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